陈砚舟没回头。
背后那人声音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他听见了,但身体还在发沉,药劲压着血纹在往下退,可那股热劲儿还卡在胸口,一跳一跳地疼。
他撑着墙,慢慢转过身。
苏怀镜站在门口,手里拎着药箱,肩头微微起伏,脸色比纸还白。她刚才一路跑过来的,鞋底沾了碎石和血渍,在地上留下两道断续的印子。
“你还活着?”她又问了一遍。
这回声音稳了些。
陈砚舟动了动嘴,喉咙干得冒烟。他想说点什么,结果只咳出一口浊气。右手下意识摸向伞柄,确认刀还在。
苏怀镜没等他回答,直接走过来,一把掀开他左腿裤管。皮肤上全是汗,青筋凸起,肌肉绷得像铁。
她抽出一支深蓝色的针剂,标签上写着“二级镇压”。针头扎进大腿外侧时,陈砚舟牙关一紧,没叫,但额头爆出一层冷汗。
药液推进去的瞬间,一股寒流顺着血管炸开。他膝盖一软,差点跪下,被苏怀镜伸手扶住肩膀。
“别硬撑。”她说,“你现在经脉刚松,再乱动银针会刺穿血管。”
他喘着气点头,慢慢滑坐在地。后背贴着墙,冷得发抖。体温降得太快,骨头缝里都像结了冰。
三具尸体还在原地躺着,衣服焦黑,胸口凹陷,死得干脆。空气里有股烧糊的味道,混着湿石头的霉气。
苏怀镜蹲下,打开药箱翻找纱布和止血粉。她手有点抖,但动作利落。先给他肩头的伤口清创,再撒药,最后缠绷带。
“你刚才用了血纹?”她问。
“不是我用的。”陈砚舟摇头,“是它自己动的。”
“多少度?”
“不知道。系统报了50%。”
苏怀镜停了一下,抬眼看他:“那你现在还能控制?”
“能。”他说,“就是……不太像我自己。”
她没再问,把空针管收进医疗袋,顺手拧开一瓶生理盐水递过去。他接过来灌了一大口,水从嘴角漏出来,流到脖子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地宫里静得吓人,只有滴水声从头顶传来,一滴,一滴,敲在心上。
陈砚舟忽然抬头看向血纹碑。
碑面原本裂得厉害,血丝顺着纹路往外渗,像活的一样。可现在,那些裂缝里的液体竟然在往回收,沿着古老的刻痕倒流,全涌向中间那个“斩”字。
字亮了。
先是红光,接着转成金,最后整块碑嗡地一震,像是被人敲响了一口钟。
咔。
一声轻响。
碑文开始往下写。
一行,一行,清晰浮现:
“三日后月蚀,斩龙者现,龙脉崩。”
“血脉承自守龙,真名藏于碑心。”
“陈氏砚舟,天命斩龙。”
最后一个字落下,碑体泛起一层血光,明灭一次,像是呼吸,然后彻底安静下来。
陈砚舟盯着那八个字,眼睛都没眨。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重。
不是梦,不是幻觉——是刻上去的。他的名字,和他的命,一起凿进了这块石头里。
斩龙者。
不是谁选的,是早就定好的。
他慢慢站起来,腿还在抖,但站住了。一步步走到碑前,伸手按上去。
石面冰凉,可掌心底下,竟有一丝微弱的搏动,一下,一下,像心跳。
“原来……”他低声说,“我才是那个容器。”
苏怀镜走过来,站他身后半步,没说话。
她看着碑上的字,又看看他的背影。三年前她在实验室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穿着白衬衫在学生会发传单,笑得人畜无害。谁能想到,这个人会被写进一块千年石碑里,当成斩龙的刀?
她忽然觉得累。
不是身体上的,是心里的。从发现血纹和瘟疫有关那天起,她就没睡过一个踏实觉。现在真相摆在眼前,反倒不像之前那么怕了。
“你还记得卖药翁临死前说的话吗?”她问。
陈砚舟没回头:“哪一句?”
“他说,‘名字刻上去的时候,命就没了’。”
陈砚舟手指蜷了一下。
他知道这话的意思。名字一旦显形,就再也没法回头。要么斩龙,要么被龙吞。
他收回手,低头看自己左臂。血纹已经退到手肘以下,红光暗淡,但皮下仍有东西在游动,像蛇,像根,像某种不该在人体里存在的东西。
“系统呢?”他问。
【检测到龙脉苏醒】
【能量波动等级:S】
【建议三小时内撤离当前区域】
界面弹出来,红框占满视野。
他没关。
“不走。”他说。
“为什么?”
“走了,谁来读完剩下的碑文?”
苏怀镜皱眉:“你现在状态不对,血纹还没完全压制,万一再暴动……”
“那就再打一针。”他打断她,“反正你药箱里还有。”
她噎了一下,没反驳。
确实还有。但她知道,这种镇压剂不能连用三次以上,否则会损伤神经元。上次用“初制”是为了救急,这次上“二级”,已经是极限。
可她也明白,他不会走。
这个人从来就不怕死。他怕的是搞不清自己为什么活着。
她叹了口气,把药箱合上,放在脚边。
“那你至少让我重新布针。”她说,“天灵穴还没封,血纹随时可能反扑。”
陈砚舟点头:“来吧。”
她取出玄铁针,针尾系着一段七彩药绳。这是卖药翁留下的,据说能引毒也能稳魂。她指尖用力,轻轻捻了捻针尖,确认锋利。
“可能会疼。”
“没事。”
她抬手按住他额头,另一只手举针,对准天灵穴上方。
就在针尖即将落下时——
地宫深处,传来一声低吼。
不是人声,也不是野兽。那声音沉得像是从地底万丈之下爬出来的,带着震动,震得地面都在颤。头顶的碎石簌簌往下掉,灯管闪了两下,灭了。
紧接着,四周传来一阵金属摩擦声。
陈砚舟猛地转身。
只见通道尽头,那些原本倒伏在地的青铜人俑,一个个缓缓抬起头,脖颈发出嘎吱的声响。它们空洞的眼窝齐刷刷转向闭关室,动作整齐,像是被同一根线牵着。
一共十二尊,全部面向他们。
“它们醒了。”苏怀镜低声说。
陈砚舟盯着最前面那一尊,它手里还握着锈迹斑斑的戈,肩甲裂了一道缝,脸上凝着绿锈,可那双眼睛,黑洞洞的,却像在看人。
他忽然想起什么。
“你说……龙脉苏醒,是不是意味着……它们本来就是守门的?”
苏怀镜脸色变了:“你是说,这些俑不是陪葬品,是看守者的傀儡?”
话音未落,第一尊人俑抬起右脚,往前迈了一步。
哐。
金属足底砸在地上,声音沉重。
第二尊跟着动。
第三尊。
一尊接一尊,朝着闭关室走来。
陈砚舟迅速拔出伞刀,横在身前。苏怀镜退后半步,手摸向腰间银针囊。
“系统提示撤离,我们不能再待了!”她喊。
“来不及了。”陈砚舟盯着逼近的人俑,“门被堵死了。”
果然,最后一尊人俑走出通道时,身后轰然落下一道石闸,将出口彻底封死。
十二尊青铜人俑呈半圆围住闭关室,兵器斜指地面,阵型严密,没有一丝破绽。
陈砚舟握紧刀柄,指节发白。
他知道,这一战躲不掉。
可就在这时,血纹碑突然又震了一下。
一道金光从“陈氏砚舟,天命斩龙”八个字上射出,直冲天花板,在空中形成一道模糊的符文印记,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人俑们脚步一顿。
全部停下。
它们仰起头,望着那道光,仿佛在识别什么。
几秒后,最前面那一尊缓缓单膝跪地,戈尖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接着,第二尊,第三尊……
一个接一个,十二尊人俑齐齐跪下,头颅低垂,像是在行礼。
陈砚舟愣住。
苏怀镜也傻了。
整个地宫陷入死寂。
只有那道金光还在闪烁,映在他脸上,一明,一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刀还在,血纹安静了,人俑跪着,碑文亮着。
一切都不合理,却又真实发生。
他忽然笑了。
笑声不大,但在空荡的地宫里来回撞。
“看来。”他抬头,望着那道符文,“我不只是容器。”
“我还是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