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陈砚舟的袖口灌进手腕,伤口一抽一抽地疼。他贴着墙根往前挪,脚步放得很轻,左腹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每走一步都像有针在戳。
巷子尽头闪过一道人影,他立刻停住,背靠湿冷的砖墙屏住呼吸。那人没往这边看,撑着一把蓝伞慢慢走过来,脚步不急不慢,像是寻常夜归的学生。
他认得那把伞。浅蓝色,边角有些磨损,伞骨细长结实——药理社社长苏怀镜的伞。
他本想绕开,可脚下一滑,踩在青苔上整个人失去平衡,直直撞了过去。
“砰!”
蓝伞歪倒,女人踉跄后退,腰间叮当乱响。她反应极快,右手一翻就从囊袋里抽出一根银针,抵在他喉结上。
“别动。”她的声音不高,却很稳,“你是陈砚舟?”
他没说话,也没抬手去碰伞柄。黑伞还挂在臂弯,雨水顺着伞尖滴落。他只是看着她,眼神平静。
远处传来灯笼晃动的声音,火光在墙上扫了一下,又灭了。
“清武司通缉令贴满了城门。”她盯着他的脸,“说你杀了三名巡捕,还有你前室友。”
他轻轻点头:“他们先动手的。”
“我不关心谁先动手。”她手指微动,银针往前送了一点,皮肤绷紧,“我要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还在杀人。”
他抬起左手,缓缓卷起袖子。旧伤疤露出来,横在腕内侧,颜色发白,边缘不规则。
她目光落在上面,顿了一下。
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变了。不是放松,也不是确认,而是一种说不清的震动,像是看到了不该存在的东西。
她收针,转身一脚踹开旁边的小木门,门轴吱呀作响。
“进来!”
他没迟疑,跟着跨进去。她反手关门,顺手将门栓插上,动作利索。
屋里一股药材味,混着陈年木头的潮气。没有灯,只有窗外偶尔闪过的雨光映出几排架子,上面摆满瓶瓶罐罐。
她走到窗边,掀开一角布帘往外看。三支箭钉在门外板上,其中一支离门缝不到十公分。
“他们看见你进来了。”她低声说。
“会破门吗?”
“不会。”她松开帘子,“这种老铺子后门没人敢硬闯。清武司怕惹麻烦,尤其是牵扯到医学院的人。”
他靠着墙站定,喘了口气。体力快到极限了,腿有点软,但还能撑。
“你怎么会在这?”他问。
“我每周三凌晨去西市取一批生草乌。”她说,“今晚下雨,推迟了两小时。刚走到巷口就撞上你。”
他点点头,没再问。
她转过身打量他:“你受伤了。”
“小伤。”
“让我看看。”
“不用。”
“你流血太多,现在体温偏高,要是感染,明天早上就得自己切肉。”她语气没变,还是那种实验室汇报数据的调子,“我不是来救你的,是不想你死在我门口,惹上麻烦。”
他沉默两秒,解开衬衫扣子。
布条一揭,血又渗出来。伤口不深,但边缘发红,已经开始肿。
她走近,从实验服口袋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些粉末撒上去。凉意瞬间盖住灼痛。
“止血散。”她说,“自制的,比医院的快。”
他没动,任她处理。
她撕下一段干净纱布重新包扎,手指稳定,动作熟练,像是做过上百次解剖。
“你认识我?”她一边缠绷带一边问。
“听说过。”他说,“药理社那次毒剂测试,你用银针控制剂量,让昏迷时间精确到七秒。”
她抬眼:“你也关注这个?”
“学生会要审核社团经费。”他拉好衣服,“顺便看过报告。”
她哼了一声:“那你应该也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拿‘医学’当借口干脏事。”
“我没干脏事。”
“可你现在是个通缉犯。”
“我是被栽赃的。”
她没接话,走到角落打开一个檀木箱,取出一枚银针,在烛火上烤了一下。
“把手伸出来。”
“干什么?”
“验血。”
“我不需要验。”
“你左腹的伤沾了雨水,里面可能有毒素。”她语气不变,“刚才那批草乌被人动过,少了三钱。有人想用它配迷魂散。而你现在站在这里,刚好符合所有条件——逃亡、受伤、深夜出现。”
他盯着她:“所以你觉得我是来偷药的?”
“我不知道。”她捏住他手腕,“但我得确认你不是冲我来的。”
他没挣脱。
银针刺进指尖,一滴血挤出来,落在她准备好的瓷片上。她滴入一滴透明液体,轻轻晃了晃。
血没变色。
她皱眉,又加了一滴深褐色药水。
血开始泛青,边缘出现细小气泡。
她瞳孔缩了一下。
“你最近接触过《血经残卷》?”
他没回答。
她抬头:“这反应只对那东西有效。我父亲留下的笔记里提过。”
“你爸是谁?”
“苏明远。”她说,“三十年前太医院的医官,后来失踪了。”
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你腕上的疤……”她忽然问,“是怎么来的?”
“小时候烧的。”
“骗人。”她盯着他,“守玺人的印记是火烙的,形状和位置都对不上。你是被人划的。”
他没否认。
她收回银针,擦干净收进囊袋。
“你最好说实话。”她说,“我现在可以开门让你走,也可以继续帮你。但如果你骗我,下次见面,我就给你打一针能让心跳停五分钟的药。”
他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不是清武司说的那种人。”她走到门边,听外面动静,“而且你撞我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护住书包。你在藏东西,不是为了逃命,是为了保下某个物件。”
他没动。
“等天亮之前,你得换个地方。”她说,“这里不安全。巡捕会查每一间民房。”
“你知道哪里安全?”
她回头:“实验室。”
“医学院不让外人进。”
“我是社长。”她淡淡道,“我说你能进,就能进。”
他想了想:“为什么冒险?”
“因为你腕上的疤。”她靠近一步,“和我父亲笔记里的图样太像。他写过一句话——‘若见此痕,如见其人’。我不知道‘其人’是谁,但我知道,他让我见到这个人时,一定要帮。”
他看着她,终于开口:“谢谢你。”
她摆手:“别谢得太早。进了实验室,你得听我的。不准碰任何药瓶,不准翻文件,不准靠近冷藏柜。否则我不介意把你当成试验品。”
他点头。
外面雨声渐小,脚步声也远了。
她试了试门栓,确认牢固,然后从架子上拿下一件白大褂扔给他。
“换上。沾血的衣服太显眼。”
他接过,发现袖口绣着“云州大学医学院”。
“借你的。”
“洗不干净你就赔新的。”她走向内屋,“我去收拾一下床铺。你要是敢跟进来,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睡着都能疼醒’的针法。”
他站在原地,手里攥着大褂。
黑伞还在门边靠着,伞骨微微张开,露出一寸刀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有刚才那滴血的痕迹,已经干了,发黑。
系统没响。
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她刚才说的话还在耳边。
“守玺人的印记……”
他卷起袖子再看那道疤。雨水顺着发梢滴下来,落在疤痕上,滑下去的时候,留下一道浅痕。
像泪。
她从内屋探出头:“发什么呆?还不换衣服?”
他应了一声,开始解衬衫扣子。
外面风穿堂而过,吹得架子上的药瓶轻轻碰撞。
一声,两声。
像某种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