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石阶边缘往下流,滴在陈砚舟的鞋尖上。他站在密道入口,左手按着胸口,呼吸一声比一声重。
苏怀镜蹲在他脚边,把一块浸过药水的布按在他口鼻处。“吸慢点,别呛到。”
陈砚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的手指还在抖,皮肤下的血纹像活了一样,往脖子上爬。
前面是一扇石门,表面长满了黑绿色的苔藓,湿滑黏腻。门缝里透不出光,只有淡淡的酸腐味飘出来。
“这门不能硬推。”苏怀镜站起身,从腰间取下银针囊袋,抽出一根最细的针,“碰一下,两边墙里的弩箭就能把人钉成筛子。”
陈砚舟靠着墙,声音哑:“那你小心点。”
苏怀镜没回话,屏住呼吸,用针尖轻轻拨开门环下方的一小块石板。底下露出一条铜线,正随着某种节奏微微震动。
她等了两秒,等到铜线停顿的瞬间,手腕一抖,磁石贴上去,卡扣“咔”地弹出。
接着她洒了一撮灰白色粉末在苔藓上,那些绿斑迅速变暗、萎缩。
石门无声裂开一道缝。
冷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一股陈年尘土的气息。
“走。”苏怀镜伸手扶住陈砚舟胳膊,把他拉起来。
两人刚跨过门槛,身后轰隆一声,石门自动合拢,封得严丝合缝。
眼前是一片空旷前厅,地上散落着白骨,有的已经碎成渣,有的还穿着残破的铠甲。墙壁是青铜材质,刻着扭曲的龙形图案,和之前那块石碑上的完全一样。
正中央摆着一块断碑,上面四个字:
“斩龙者,入此门者死”。
陈砚舟盯着那行字,嘴角扯了一下:“看来我没走错路。”
苏怀镜没笑,她蹲下身,用银针挑起一具尸骨的手臂。骨头很轻,关节处有明显绞压痕迹。
“这些人不是自然死亡。”她说,“是被机关活活夹死的。”
她转向另一具穿铠甲的尸骨。那人身形挺直,胸口插着三根铁刺,呈三角分布,正好卡在肋骨之间,没伤及内脏,却让尸体保持站立姿势。
铠甲左肩有一道暗红纹路——陈家侍卫独有的标记。
陈砚舟脚步一沉,踉跄着走过去。
“是我爹的人。”
“别碰!”苏怀镜一把拽住他手腕,“这具尸体是陷阱。只要动一下,头顶那块千斤闸就会砸下来。”
她趴在地上,仔细看铁刺的角度,又用银针探了探地面缝隙。片刻后,她从药箱里取出一根极细的蚕丝线,绑在其中一根铁刺根部。
“我来卸力,你准备拿东西。”她说,“动作要快。”
陈砚舟点头,单膝跪地,右手慢慢伸向铠甲内侧口袋。
苏怀镜咬牙,缓缓拉动丝线。铁刺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一点点松动。
就在第三根铁刺脱离胸腔的刹那,陈砚舟猛地抽出一封信。
油纸包裹,封口完好。
正面写着三个字:
“砚舟亲启”。
笔迹熟悉得让他心口发紧。
他手指发颤,撕开油纸。
信纸泛黄,墨迹微晕:
“砚舟,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为父已死。
我不曾叛宗,亦未弃你。当日焚册离宫,只为毁去‘容器之术’——皇帝以血纹者为炉,炼龙脉续命,此乃逆天之举。
我带走半卷《血经》,藏于云州旧宅地窖,钥匙在母亲遗物梳匣底层。
地宫深处有……改命之钥,非斩不断,不可解。
你生来非为承继,而是终结。
切记,见陆玄冥,勿近三尺。容器相斥,必有一亡。
父字。”
信写到这里戛然而止。
陈砚舟还没看完,信纸边缘突然冒起火星,火苗顺着纸角迅速蔓延。
“糟了!”苏怀镜一把抢过信,拍灭明火,但最后半句已被烧成黑灰。
她把残信塞进药囊,抬头时脸色变了。
“不对劲。”
话音未落,地面猛地一震。
头顶石壁裂开缝隙,碎石如雨落下。四面墙开始倾斜,青铜浮雕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通道要塌了!”苏怀镜抓住陈砚舟手臂,“快走!”
陈砚舟被她拽着往前冲,刚跑出几步,身后轰然巨响,整片前厅被巨石掩埋,烟尘冲天而起。
前方出现一段向下倾斜的长阶,阶梯湿滑,两侧无扶手,深不见底。
两人跌跌撞撞往下跑。
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脚下石板随时可能断裂。空气越来越闷,呼吸困难。
跑到一半,陈砚舟突然停下。
“怎么了?”苏怀镜回头。
他没答,而是抬起左手。
整条手臂的皮肤下,血纹正剧烈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击血管。
他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发不出声。
苏怀镜立刻反应过来,抽出银针扎进他脖颈一侧。
针落的瞬间,陈砚舟猛地咳嗽,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它在催我。”他喘着气,“血纹……它知道前面是什么。”
“那就别让它主导。”苏怀镜抓着他手腕继续往下,“你还活着,就轮不到它说了算。”
台阶终于到了尽头。
前方是一条更宽的甬道,石壁上有微弱磷光,勉强照出路。
地上没有白骨,也没有机关痕迹,只有几道浅浅的车辙印,通向黑暗深处。
“有人来过。”苏怀镜低声说。
陈砚舟靠墙站着,额头上全是冷汗。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残信,烧焦的部分还在冒着青烟。
“改命之钥……”他喃喃,“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苏怀镜从药箱里拿出最后一支镇痛针,扎进他手臂,“但现在我们只能往前。”
陈砚舟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眼神变了。
不再是挣扎,也不是恐惧。
是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他撑着伞,一步步走进甬道。
苏怀镜紧跟其后。
走了约莫百步,前方出现岔口。
左边通道干燥平整,石壁上有灯台残留。
右边狭窄低矮,地面潮湿,隐约能听见滴水声。
陈砚舟忽然抬手,指向右边。
“走那边。”
“你怎么知道?”苏怀镜问。
“我爹的信里没写完。”他说,“但他在提醒我——真正的路,从来不好走。”
苏怀镜没再质疑,跟着他拐进右侧通道。
越往里走,空气越冷。
墙壁渗水严重,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脚底泥泞,每一步都留下湿印。
突然,陈砚舟停住。
“怎么了?”
他没回答,而是缓缓抬起右手。
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旧疤。
那道疤正在渗血。
不是伤口裂开,而是皮肤自己裂出细纹,血珠一颗颗冒出来,像被什么东西唤醒。
苏怀镜皱眉:“这是……”
话没说完,前方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微弱的光亮了起来。
不远的墙上,挂着一盏孤灯。
灯下站着一个人影。
身穿灰色短袍,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那人缓缓转过身。
脸上戴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里,映着同样的血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