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握着伞柄,指节发紧。星图彻底熄灭后,地宫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从裂缝里钻上来,吹得人后颈发凉。
他没动。
苏怀镜也没动。
刚才那道紫袍身影还在太庙顶上站着,像根钉子扎在皇城最高处。他知道他们在被盯着,哪怕虎符已经拔出,信号中断,对方也不会轻易收手。
“这地方不能久留。”苏怀镜低声说,“他们随时会派人下来。”
“再等两分钟。”陈砚舟盯着穹顶中央的接口凹槽,“我总觉得……还有东西没出来。”
话音刚落,一道暗红雾气从裂缝中渗出,顺着石壁缓缓爬升,聚向星图中心。雾气不散,反而越凝越实,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破旧道袍,断指右手,一瘸一拐的站姿。
是守墓人。
但又不像。
上次见他时,那是具活生生的尸体,动作僵硬却有力,眼里全是杀意。可眼前这道影子,身形虚浮,脸上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嘴唇微张,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别……靠近……”
陈砚舟抬手拦住想上前的苏怀镜,“等等,这不是实体。”
雾气中的影子晃了晃,忽然抬起完好的左手,指向陈砚舟胸口,“你……不该来。”
“你是谁?”陈砚舟问。
影子没回答,只是颤抖了一下,整具身体开始扭曲,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内部撕扯它。
苏怀镜迅速从药箱抽出一根银针,沾了点药液刺进地面裂痕。银针瞬间变黑,她眉头一皱,“有毒,不是普通毒,是能激活血脉的东西。”
“他在引我。”陈砚舟明白了,“他是冲我来的。”
“别碰他!”苏怀镜急道,“这是陷阱!玄冥组织的人最喜欢玩这套,先把人弄疯,再引爆。”
陈砚舟没听。
他反手用伞尖划破掌心,鲜血滴在虎符上。金属表面微微发烫,那股熟悉的血纹共鸣感再次浮现。他一步步走向残影,将带血的虎符贴向对方胸口。
“你要说什么,现在说。”
残影猛地睁眼。
那一瞬,他的脸变了。
不再是疯癫乞丐的模样,而是一张年轻、坚毅的脸,眉宇间竟与陈砚舟有七分相似。
“我不是守墓人。”声音低沉下来,不再断续,“我是第一个斩龙使。”
空气凝住了。
“二十年前,我自愿接受血纹融合,以为能镇压龙脉,换来太平。”他低头看着自己透明的双手,“结果呢?他们把我当成容器,改造成炸弹,埋在这地宫最深处。只要龙脉躁动,我就得炸一次,用命去压。”
陈砚舟喉咙发干,“谁干的?”
“玄冥。”残影冷笑,“还有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他们需要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守门人,一个死了还能继续干活的奴才。”
苏怀镜咬牙,“所以你一直被困在这里?意识被锁在残躯里?”
“不止。”残影抬头,直视陈砚舟,“我是你父亲的师兄。当年他不肯接手这个位置,我就替他上了。可到最后,连名字都没留下,只被人叫‘守墓人’。”
陈砚舟手指一抖。
原来如此。
难怪父亲从未提过这位师兄。不是忘了,是不敢提。
“那你现在……是怎么出现的?”
“虎符激活星图时,唤醒了我残留的记忆场。”残影声音越来越弱,“但我撑不了多久,他们在我体内设了清除机制,一旦我说出真相,就会自毁。”
“那就快说!”陈砚舟逼近一步,“我妈的事,你知道多少?”
残影眼神闪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又像在哭。
“真正的斩龙者……从来不是使命。”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指向陈砚舟心口,“而是牺牲。每一代,都是被选中的人,被利用的人,被抹去的人。你母亲……她也是其中之一。”
话到此处,残影的身体突然膨胀,皮肤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如同血管般蠕动。
“要炸了!”苏怀镜一把拽陈砚舟后退。
但他没退。
他往前一步,迎着那即将爆裂的残影,大声问:“我妈留下的血书,是不是和这里的碑文一样?”
残影嘴角抽动,似想点头,却已无法控制身体。
轰——
一声闷响,没有火光,只有黑红血雾喷涌而出,瞬间笼罩整个平台。雾气中浮现出无数细小符文,如虫蚁般朝陈砚舟面部扑来。
苏怀镜甩出银针,试图织网拦截,可那些符文撞上针幕的刹那,竟化作无形力场,将她整个人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她挣扎着想爬起,却发现右手麻木,银针撒了一地。
陈砚舟站在原地,任由血雾扑面。
他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
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一瞬,他看到了——
一间石室,墙上刻满古老文字。一个女人背对着他,手持毛笔,正在书写。她写得很慢,每一笔都像在割自己的肉。纸上鲜红刺目,字迹清晰:
**血纹现,天下劫**
正是三年前母亲失踪当晚留下的血书内容。
画面一闪,女人转过身。
是她。
面容憔悴,眼神却坚定。她望着陈砚舟的方向,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下一秒,血雾散尽。
空中浮现出她的虚影,手中仍握着那封血书。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陈砚舟。
然后,三个字缓缓浮现于半空:
**你本不该**
随即,一切消失。
只剩一片烧焦的纸屑,轻轻飘落,正好停在陈砚舟脚边。
他低头看着。
那正是他珍藏了三年的那张血书残片,原本好好收在贴身口袋里,此刻却凭空出现在这里,边缘焦黑,像是刚从火里抢出来。
苏怀镜扶着墙站起来,右手还在抖。
“你……看见什么了?”
陈砚舟没答。
他弯腰捡起纸屑,捏在手里。温度尚存,像刚离开火焰。
“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终于开口,“我不是第一个斩龙者。我母亲也不是第一个牺牲品。我们……都是被安排好的。”
苏怀镜走到他身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你还要走下去吗?”
陈砚舟把纸屑塞进衣袋,握紧了虎符。
“既然知道了真相,就不能停了。”他说,“以前我以为我在逃命,现在我知道,我在找债主。”
他抬头看向穹顶。
那里曾投影出陆玄冥的身影,如今只剩漆黑一片。
但陈砚舟知道,对方一定也察觉到了什么。星图启动又关闭,残影现身又自爆,这些都不是小事。
他们会来的。
很快。
“你还剩多少力气?”他问苏怀镜。
“够撑到下一轮机关。”她活动了下手腕,虽然还在麻,“但下次那种血雾攻击,我不一定能挡得住。”
“不用你挡。”陈砚舟打开黑伞,三寸柳叶刀滑入掌心,“下次,我直接砍了源头。”
苏怀镜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她蹲下身,默默捡起散落的银针,一根根插回囊袋。动作很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地宫再次安静下来。
风停了。
连裂缝里的荧光都暗了。
陈砚舟站在星图平台中央,左手血纹隐隐发烫,像是在提醒他体内的东西还没睡。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旧伤疤。
雨天总会痒。
但现在不是下雨的时候。
苏怀镜站起身,走到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
这是他们惯常的站位。
她不说,但他知道她在。
“你说……”她忽然开口,“如果这一切早就写好了,我们拼命反抗,会不会只是按照剧本走?”
陈砚舟笑了下。
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就是单纯地笑了。
“要是真有剧本,”他说,“那我现在翻到的这一页,就是撕掉它的开始。”
他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地板发出轻微的响动。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扫到一点异样。
那片烧焦的纸屑,刚才明明被他收进了衣袋。
可现在,它又出现在地上,离他右脚不到一寸。
而且,比之前更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