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擦声并非错觉。
那是一种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却又带着某种令人牙酸质感的声响,如同巨大的冰层在深海压力下缓缓龟裂,又像是无数吨金属在冰封中相互挤压、错位。声音来自银色洞穴最深处那片未被光芒照亮的阴影,带着一种与洞穴本身璀璨冰冷截然不同的、更加古老、更加沉寂,也更具恶意的气息。
那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潮,伴随着摩擦声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影之匙”碎片与三枚钥匙共鸣所产生的奇异能量波动。空气温度骤降,呵气成霜。洞壁和地面上那些璀璨的银色水晶,表面迅速凝结起一层白茫茫的寒霜,光芒也随之黯淡、朦胧。
“有东西……醒了……”老狗的声音干涩,握着手电和砍山刀的手微微颤抖,手电光柱指向那片深邃的阴影,却无法穿透那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浓重黑暗。
炎拓也立刻拔出了武器,将昏迷的聂九罗挡在身后,目光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能感觉到,聂九罗的身体在这股寒潮和恶意气息的冲击下,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皮肤下几乎隐没的淡金纹路又开始闪烁,频率与那摩擦声隐隐呼应,但并非共鸣,更像是……某种痛苦的本能对抗。
沈寻紧紧抱着沈珂,感觉到妹妹的身体也在这突如其来的寒冷和恶意中蜷缩、发抖。沈珂眼中的惨白光点急速闪烁,她没有看向阴影,反而猛地扭头,望向了洞穴中央那块正在与钥匙共鸣、眼缝中溢出银灰光芒的“影之匙”碎片,脸上露出一种混合了渴望与极致恐惧的扭曲表情。
“……别……看它……眼睛……”沈珂的声音破碎嘶哑,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在警告。
但她的警告似乎来得晚了一些。
洞穴深处阴影中的摩擦声,骤然加剧!伴随着一声更加清晰、更加刺耳的“咔嚓”脆响,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冰封的关节,被强行扭动!
紧接着,两道冰冷、银白、却毫无生命光泽的“光点”,在阴影深处亮起。
那不是光芒,更像是某种极度光滑、能够反射微光的物质表面。那两点银白,缓缓移动、抬高,最终定格在比常人高出两倍有余的位置,“注视”着闯入者。
然后,那“东西”,开始移动。
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响起,每一下都让洞穴地面微微震动,覆盖的寒霜簌簌抖落。一个庞大而扭曲的轮廓,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
完全由银色水晶构成的、人形的“东西”。
但它绝非人类。身高超过三米,躯干和四肢的比例极不协调,手臂奇长,几乎垂到膝盖以下,手掌部位是五根锋利如刀、闪烁着寒光的水晶尖刺。头颅是一个不规则的、多棱面的水晶球体,那两点银白的光芒,就嵌在应该是“眼睛”的位置,冰冷地、毫无感情地扫视着众人。
它的身体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尖锐的凸起、断裂的棱角和无数细密的裂纹,仿佛是由无数碎裂的银色水晶强行拼凑、粘合而成。在躯干和关节的连接处,还能看到一些暗沉的、仿佛铁锈或干涸血液般的污渍,以及……几片破碎的、颜色早已黯淡的布料碎片,被水晶包裹、冻结在其中,像是标本。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这个银色水晶怪物的胸口正中,深深嵌入着一块东西。
那是一个……颅骨。
人类的颅骨。
虽然同样被晶莹的银色物质覆盖、同化了大半,但基本的轮廓和眼眶、鼻窦的空洞依然清晰可辨。颅骨空洞的眼窝,正对着前方,与怪物头部那两点银白的“眼睛”遥相呼应,形成一种极其诡异而亵渎的视觉冲击。颅骨的下颌骨微张,仿佛在无声地呐喊或嘲笑。
“这是……什么鬼东西?!”老狗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砍山刀握得更紧。
“恐怕是……更早的探索者……或者‘守门人’?”炎拓的声音紧绷,目光落在那颗被嵌入的颅骨和周围的衣物碎片上,“被这里的‘影’和某种力量……同化了?变成了这里的‘守墓者’?”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猜测,那水晶怪物缓缓抬起了它那由锋利尖刺构成的“右手”,指向洞穴中央的“影之匙”碎片,然后又缓缓转向炎拓等人,最终定格在昏迷的聂九罗身上。
它头部那两点银白的光芒,骤然变得更加明亮、锐利!一股更加浓烈的、混杂着冰冷、死寂、怨毒和贪婪的精神波动,如同无形的尖刺,狠狠扎向聂九罗!
聂九罗身体剧震,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皮肤下的淡金纹路瞬间亮到刺目!她胸前的“镇钥”和碎玉片也同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与那股恶意的精神波动激烈对抗!
而洞穴中央的“影之匙”碎片,似乎也受到了刺激,眼缝中射出的银灰光芒变得不稳定,开始剧烈闪烁。
水晶怪物似乎被“钥匙”的抵抗激怒了。它发出一声无声的、只有精神层面才能感知到的尖锐嘶鸣,迈开沉重的步伐,朝着他们一步步走来!每走一步,地面都留下一个深深的、覆盖着寒霜的脚印。
“它要‘钥匙’!还有……聂九罗的血脉!”老狗瞬间明白了怪物的目标,“不能让它靠近!”
话音未落,炎拓已经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三发子弹精准地射向水晶怪物的头部和胸口!
然而,令人绝望的一幕发生了!
子弹击中那些看似脆弱的水晶表面,却只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溅起几朵微小的银色火花,连一道白痕都没能留下!怪物的行动甚至没有丝毫迟滞,依旧稳步逼近!
“该死!物理攻击没用!”炎拓脸色一变。
老狗也挥刀冲了上去,砍山刀带着沉重的风声,狠狠劈向怪物的腿部关节!
“锵——!”
金石交击的巨响!砍山刀被震得反弹回来,老狗虎口崩裂,鲜血直流!而怪物腿部的银水晶,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划痕!
怪物似乎被老狗的攻击吸引了注意力,那银白的“眼睛”转向他,长长的水晶手臂横扫而来!速度竟然快得惊人!
老狗勉强矮身翻滚躲开,锋利的尖刺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带起几缕花白的头发和一道血痕!
“用能量!或者……‘钥匙’的力量!”炎拓一边躲避着怪物另一只手臂的戳刺,一边对老狗和沈寻吼道,同时再次尝试用精神引导背包里的“净之钥”。
但“净之钥”此刻正与“镇钥”、“碎玉片”和“影之匙”碎片共鸣,能量似乎被牵引住了,难以单独调用。而聂九罗昏迷,无法主动催动“镇钥”。
沈寻背着沈珂,行动不便,只能焦急地看着。沈珂在她背上,死死盯着那怪物胸口嵌入的颅骨,身体抖得如同筛糠,眼中的惨白光点几乎要燃烧起来,嘴里反复念叨着破碎的音节:“……骨头……在哭……冷……好冷……”
就在怪物即将再次攻击老狗,炎拓也陷入险境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与三枚钥匙共鸣、剧烈闪烁的“影之匙”碎片,突然产生了新的变化!
那碎片眼缝中射出的银灰光芒,猛地脱离了与三钥的交汇,如同有了自主意识般,调转方向,直直射向了步步紧逼的水晶怪物!
光芒并非攻击,而是……照射,或者说,是某种“扫描”。
银灰的光芒笼罩了怪物全身,尤其是它胸口嵌入的那颗颅骨。
怪物的动作,陡然停滞了。
它头部那两点银白的光芒,在银灰光芒的照射下,开始急速闪烁、明灭不定。它胸口那颗被同化的颅骨,眼窝深处,竟然也亮起了两小点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暗金色火星!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极其破碎、充满了无尽痛苦、不甘和一丝残存执念的精神碎片,顺着银灰光芒的“扫描”,传递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意识中:
“……守……门……聂……氏……罪……愧……”
“……封……印……裂……‘影’噬……同化……”
“……钥……匙……不可……落入……‘浊’手……”
“……杀……我……净……化……”
信息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却如同惊雷般在众人脑海中炸响!
这个水晶怪物……生前竟然是“守门人”!很可能是聂氏一族的先辈!他(或她)在此地守护“影之匙”碎片,却因封印裂痕(可能是第七小队之前活动或更早原因造成)被“影”的力量侵蚀、同化,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但他(她)残存的意识,仍在发出最后的警告和恳求——钥匙不能落入“浊”(林喜柔?)之手,并恳求他们……了结他(她)的痛苦!
聂九罗在昏迷中似乎也接收到了这股同源血脉的悲鸣与恳求,身体剧烈一震,眼角竟渗出了一滴混合着淡金色的血泪!
银灰光芒的照射只持续了短短两三秒,便骤然收回,重新汇入“影之匙”碎片。水晶怪物胸口颅骨眼窝中的暗金火星也随之熄灭。
但这一次,怪物没有再次攻击。
它那银白的“眼睛”,缓缓转动,再次看向聂九罗,又看向炎拓背包里散发出共鸣光芒的“净之钥”,最后,停留在了洞穴中央的“影之匙”碎片上。
它似乎……在犹豫?或者说,那残存的意识碎片,正在与侵蚀同化它的“影”之本能进行着最后的、无声的对抗。
它的身体开始发出更加密集、更加刺耳的“咔嚓”声,表面的水晶裂纹蔓延,一些细小的碎片开始剥落。它抬起一只水晶尖刺构成的手,似乎想要指向某个方向,但动作极其僵硬、扭曲。
“它……在指路?”老狗忍着头上伤口的疼痛,低声道。
果然,怪物那扭曲的手指,最终艰难地指向了洞穴另一侧,一片看似与其他地方无异、覆盖着厚厚寒霜和水晶的岩壁。
然后,它收回手,双臂缓缓垂下,身体微微前倾,头部那两点银白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
它停止了所有动作,仿佛再次变成了一尊纯粹的水晶雕塑,只是胸口那颗颅骨,眼窝似乎比之前更加空洞、更加……悲伤。
洞穴内,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影之匙”碎片与三枚钥匙持续共鸣发出的低沉嗡鸣。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一种更加沉重、更加悲凉的氛围,笼罩了所有人。
一位聂氏先辈,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在这里守护了不知多少岁月,最终却被守护之物侵蚀,变成了怪物。而他(她)最后的执念,竟是指引后来者,并恳求一个……解脱。
聂九罗脸上的血泪已经干涸,但她依旧昏迷,只是紧蹙的眉头下,眼睑跳动得更加剧烈。
沈珂眼中的惨白光点也黯淡了许多,她看着那静止的水晶怪物,喃喃道:“……不冷了……他(她)……睡着了……”
炎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和寒意,走到怪物指向的那片岩壁前。老狗也跟了过去,两人用手拂开厚厚的寒霜,仔细敲打、摸索。
很快,他们发现,那里的岩壁后面,似乎是空心的!而且岩壁上,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与水晶纹理融为一体的笔直缝隙,像是……一扇门?
“这里有暗门!”老狗低声道,开始寻找开启的机关。
沈寻也扶着岩壁,慢慢挪过去。她看着那静止的、胸口嵌着颅骨的水晶怪物,心中五味杂陈。那不仅仅是怪物,更是一位可敬又可悲的牺牲者。
几分钟后,炎拓在岩壁下方一处不起眼的凹陷里,摸到了一个冰冷的、似乎可以转动的圆形凸起。他用力一拧。
“嘎吱——”
沉重的、仿佛千年未动的摩擦声响起,那道笔直的缝隙缓缓扩大,岩壁向内打开,露出后面一条更加幽深、更加黑暗的通道。
一股与影隙入口处相似、但更加纯粹、更加凛冽的……“影”之气息,从通道内涌出。
那里,才是通往“真正的门”的路径吗?
他们找到了“影之匙”核心碎片,也得到了(以极其惨痛方式)守墓先辈的指引。
但前方的道路,只会更加凶险。
聂九罗的状态,沈珂的隐患,自身的伤势,以及林喜柔可能无处不在的威胁……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他们身上。
炎拓最后看了一眼那尊沉默的水晶遗骸,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他背起聂九罗,拿起已经停止剧烈共鸣、光芒内敛但依旧相互吸引的“影之匙”碎片和三枚钥匙。
“走。”
没有更多话语。四人(包含两个昏迷者)依次踏入那新打开的、仿佛通往终极秘密的黑暗通道。
身后,银色洞穴的光芒逐渐被合拢的岩壁隔断。
只留下那尊胸口嵌着颅骨的水晶“雕像”,永恒地凝固在璀璨与寒冰之中,守着一段被遗忘的牺牲与执念。
而前方,是无尽的黑暗,和那扇被无数人追寻、恐惧、并试图打开的……
真正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