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九罗昏迷的时间并不长,却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地狱沉沦。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在无边无际的、充斥着狂暴金色烈焰、粘稠黑暗以及无数破碎低语的虚空中翻滚、撕裂。她能“看到”自己体内那些代表“锁”的淡金色脉络,如同被高温熔断的琉璃丝线,寸寸断裂、汽化。汹涌的能量洪流失去了最后的束缚,在她经脉和脏腑间横冲直撞,肆意焚烧、冲刷,带来凌迟般的剧痛。更深处,来自“影隙”的侵蚀、怨瘴的阴毒、还有“吞噬残留”残留的腐朽恶意,如同跗骨之蛆,混杂在力量洪流中,啃噬着她的精神核心,带来冰冷的、令人作呕的堕落感。
无数声音在耳边嘶吼、呢喃、诱惑、恸哭。有爷爷临终前嘶哑的叮嘱,有林喜柔疯狂的笑语,有“门”后不可名状存在的模糊召唤,有沈珂无意识的呻吟,还有……沈寻带着哭腔的呼喊。
“聂九罗……聂九罗……”
那声音起初很遥远,被淹没在狂暴的能量喧嚣和痛苦的嘶鸣中。但渐渐地,它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执着,像一根坚韧无比的丝线,穿透层层混沌与黑暗,牢牢地系住了她即将彻底溃散的意识。
“……别吓我……你醒醒……”
温暖。
一种与体内焚身烈焰和侵入阴冷截然不同的、带着鲜活生命气息的、柔软的温暖,包裹着她的右手。
是沈寻的手。
她能感觉到那双手的颤抖,感觉到指尖的冰凉和掌心的汗湿,也能感觉到那份不容置疑的、紧紧握住的力道和……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某种她无法理解却让她灵魂为之震颤的“东西”。
不是能量,不是治愈力。
只是一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存在”。
像黑暗深渊里唯一的光,像溺水时抓住的浮木,像……家。
这个认知让聂九罗混乱痛苦的意识猛地一震。
家?
她早就没有家了。从爷爷死去,从她知道“罪血”真相,从她被迫戴上“疯刀”的面具,独自一人行走在镇守与毁灭边缘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与“家”这种温暖而脆弱的东西无缘。
可是……为什么这只手,这个人,会让她产生这种……荒谬至极的联想?
“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肺叶都咳出来的痉挛,将聂九罗从半昏迷的深渊边缘彻底拽回。她猛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眸黯淡无光,布满血丝,瞳孔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微微扩散。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沈寻那张满是泪痕、苍白憔悴却写满了无尽担忧和恐惧的脸。她的眼睛红肿,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正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着自己。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到聂九罗能清晰地看到沈寻眼中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能感受到她喷在自己脸上的、急促而温热的呼吸。
而她的右手,正被沈寻的双手紧紧握着,包裹在那种让她既渴望又恐惧的温暖里。
几乎是本能地,聂九罗想要抽回手,想要再次拉开距离,想要用冰冷的言语筑起高墙。但身体刚刚一动,更剧烈的疼痛便从四肢百骸、从灵魂深处炸开,让她闷哼一声,眼前再次发黑,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瞬间溃散。
“别动!”沈寻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她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聂九罗想要挣扎的肩膀。“你流了好多血……伤口都裂开了……别乱动,求你了……”
她的声音到最后,又带上了哽咽和哀求。
聂九罗看着她眼中再次涌出的泪水,看着她因为害怕和担忧而微微颤抖的嘴唇,所有准备好的、冰冷的、推开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