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脸骑士的加更】
河谷的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和初秋的凉意,吹散了石峡中残留的阴冷和血腥气。阳光不算强烈,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来,在波光粼粼的河面和对岸绵延的秋色山林上铺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这本该是一段相对平缓、让人喘息的路程。
但队伍的气氛,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凝重。
聂九罗走在最前面,步伐比之前更加僵硬和谨慎。她双臂上那层无法完全收敛的淡金色火焰依旧在燃烧,只是亮度降低了不少,更像一层半透明的、流动的光晕缠绕在小臂和手部。这光芒在阳光下并不显眼,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众人——她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只是被暂时约束在有限的通道里,如同被关进薄玻璃管中的熔岩,随时可能再次破壁而出。
她不再允许任何人走在她身后三米之内,包括沈寻。一个明确划出的、由不稳定能量场构成的“隔离区”。她没有解释,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为了防止下一次可能的失控伤及同伴。
沈寻背着沈珂,跟在后面,目光几乎无法从聂九罗的背影上移开。她能清晰地看到,聂九罗肩胛处布料下晕开的血迹范围又扩大了,走路时右肩有明显的滞涩感,显然伤口情况在恶化。还有她脖颈侧面,那些新出现的、如同细密裂纹般的淡金色痕迹,在苍白的皮肤衬托下,诡异而刺眼。
她很想上前问问她伤口怎么样,需不需要重新处理,或者哪怕只是递过去一壶水。但聂九罗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紧绷的、拒绝靠近的气场,像一堵无形的墙,让她止步。
炎拓和老狗一左一右,护在沈寻侧后方,警惕地观察着河谷两侧的密林和乱石滩。经历了石峡的袭击,谁也不敢再掉以轻心。
“这河谷太开阔了,两边都是林子,容易藏东西。”老狗压低声音对炎拓说,手里紧握着一根临时削尖的木棍,“聂姑娘现在的状态……要是再来一波袭击,怕是不妙。”
炎拓眉头紧锁,目光扫过前方聂九罗微微晃动的身影,又看了看沈寻苍白的脸和明显吃力的步伐,沉声道:“尽量加快速度,争取在天黑前找到合适的过夜点。聂九罗需要时间调息,沈寻的腿也需要再处理。”
然而,加快速度对现在的队伍来说,谈何容易。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河滩拐弯处,水流在这里变得湍急,冲刷着大大小小的卵石,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对岸是陡峭的岩壁,这一侧则是相对平缓的碎石滩和一片茂密的芦苇丛。
聂九罗在芦苇丛边缘停了下来,微微抬手示意后面的人止步。她侧耳倾听,燃烧着淡金色光晕的右手缓缓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尽管她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控制力,动用武器可能比徒手更危险。
“有东西。”她低声说,声音依旧沙哑,但带着锐利的警觉,“在芦苇丛里,不止一个。不是地枭,也不是石影怪……气息很杂,有血腥味,还有……腐烂的‘浊’气。”
炎拓和老狗立刻进入戒备状态。沈寻也紧张地将背上的沈珂往上托了托,下意识地向聂九罗的方向靠近了一小步,但随即又停住,停在了那道无形的“隔离区”边缘。
芦苇丛在无风的情况下,细微地晃动了几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紧接着,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从一人多高的芦苇中走了出来。
那是三个“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
他们身上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泥污血渍的迷彩服和工装,样式依稀能看出是第七小队早期探险队的装备。但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败色,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龟裂和石质化的斑块,眼睛浑浊无神,瞳孔扩散,嘴角流淌着浑浊的、带着黑色丝线的涎水。他们的动作僵硬而古怪,关节像是生了锈,行走时发出“嘎吱”的轻响。手中还握着一些锈蚀的刀具或断裂的棍棒。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胸口或腹部,都有一个碗口大的、边缘不规则的黑红色窟窿,里面没有内脏,只有缓慢蠕动的、如同淤泥般的黑色物质,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和“浊”的气息。
“是……被‘影噬’污染后,又遭到‘浊’侵蚀的失败品。”聂九罗的瞳孔微微收缩,认出了这些可悲的存在,“第七小队的……早期实验体或者……队员。他们的意识早已湮灭,身体被‘影隙’的能量和地脉‘浊’质共同驱动,变成了只知道吞噬活物能量、散播污染的行尸走肉。”
她的话音刚落,那三个“腐浊尸”似乎被活人的气息刺激,浑浊的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他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然后以一种与其僵硬外表不符的迅猛速度,扑了过来!
“保护沈寻和沈珂!”炎拓低喝一声,率先迎上左侧扑来的那只。他的刀光精准地斩向对方脖颈,但那腐浊尸竟不闪不避,任由刀锋砍入脖颈一半——那里传来的手感如同砍进半腐烂的木头和胶泥的混合物,而且刀锋被紧紧卡住!同时,腐浊尸胸口的黑色淤泥窟窿里猛地探出几条黏滑的、带着吸盘的黑色触须,直刺炎拓面门!
炎拓反应极快,立刻弃刀后撤,险险躲开触须,脸色一变:“小心!它们的弱点和普通生物不一样!”
老狗那边也遇到了麻烦,他仗着经验丰富,用削尖的木棍刺向另一个腐浊尸的眼窝,但那怪物只是偏了偏头,木棍刺入脸颊,同样被黏稠的物质裹住,难以拔出。腐浊尸挥舞着锈刀砍来,老狗不得不松手后退,狼狈躲闪。
第三只腐浊尸,则直扑向沈寻和沈珂!
沈寻背着妹妹,行动不便,左腿剧痛,眼看那散发着恶臭、胸口蠕动着黑色淤泥的怪物扑到眼前,她只能咬牙侧身,试图用身体护住背后的沈珂,同时抽出腰间一把简陋的匕首,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时——
一道炽烈的淡金色光芒,如同鞭子般抽了过来!
“砰!”
金光精准地抽在腐浊尸的侧肋,巨大的力量将其整个抽飞出去,狠狠撞在河滩的一块大石头上,碎石飞溅!腐浊尸的身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胸口那个黑色窟窿里的淤泥物质疯狂蠕动,试图修复损伤,但被金光抽中的部位,留下了一道焦黑的、滋滋作响的痕迹,修复速度极其缓慢。
是聂九罗出手了。
她依旧站在原地,右手抬起,指尖延伸出的淡金色能量束如同活物般缓缓收回,在她手臂上缠绕流转。她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这一击对她现在的状态来说负担不小。强行调动和控制这股不稳定力量,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
“它们的核心是胸口或腹部的‘浊核’,那团黑色淤泥。”聂九罗急促地说道,呼吸有些紊乱,“物理攻击效果有限,必须用能量攻击直接摧毁‘浊核’,或者……彻底焚毁它们!”
炎拓和老狗闻言,立刻改变了战术。炎拓不再试图劈砍要害,而是利用灵活的身法,不断用刀锋削切腐浊尸的肢体,限制其行动,同时寻找机会攻击其胸口的黑色窟窿。老狗则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配合着炎拓的攻击,狠狠砸向另一只腐浊尸的“浊核”。
被聂九罗抽飞的腐浊尸挣扎着爬起来,胸口的黑色淤泥涌动得更加剧烈,它似乎认定了聂九罗是最大的威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咆哮,再次扑来,这一次,它胸口猛然喷射出数股黏稠腥臭的黑色泥浆,如同箭矢般射向聂九罗!
聂九罗眼神一凛,左手也抬了起来,双掌在身前虚合,淡金色的能量瞬间在她身前凝聚成一面半透明的、燃烧着光焰的屏障。
“嗤嗤嗤——!”
黑色泥浆射在金色屏障上,瞬间被蒸发大半,冒出浓烈的黑烟和刺鼻的焦臭味。但泥浆中蕴含的“浊”气极具侵蚀性,金色屏障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聂九罗闷哼一声,嘴角又溢出一缕鲜血。强行维持能量屏障,对抗这种高腐蚀性的“浊”质攻击,对她濒临崩溃的身体和失控的力量来说,都是沉重的负担。
“聂九罗!”沈寻看到她嘴角的血迹,心一下子揪紧了。她放下沈珂,将她安置在一块大石后面,自己则握紧匕首,不顾一切地冲向了那只正在攻击聂九罗屏障的腐浊尸!
“沈寻!别过来!”聂九罗急喝。
但沈寻已经冲到了腐浊尸侧后方。那怪物专注于攻击聂九罗的屏障,没有立刻理会她。沈寻看准时机,猛地将匕首狠狠刺向它背后那个黑色窟窿的边缘——她够不到正面的“浊核”,但或许可以从背后破坏!
匕首刺入黏腻的、如同半凝固沥青般的物质中,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嗤声。腐浊尸身体剧震,猛地扭过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沈寻,一条黑色触须从胸口窟窿侧面弹射而出,直刺沈寻的咽喉!
距离太近,沈寻根本来不及躲闪!
千钧一发之际,聂九罗眼中金光爆闪,她身前的屏障轰然炸开,残余的能量化作数道金色利刺,瞬间洞穿了腐浊尸的身体,包括那条射向沈寻的触须!
触须在距离沈寻咽喉不到一寸的地方无力地垂落、消散。
腐浊尸的身体僵住,胸口的黑色淤泥如同沸水般翻腾了几下,然后迅速凝固、干裂、化为灰烬。怪物也随之轰然倒地,彻底不动了。
而聂九罗则因为强行引爆能量屏障和发动攻击,身体晃了晃,单膝跪倒在地,双手撑住地面,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唾沫里带着明显的血丝。她双臂上的淡金色火焰再次变得不稳定,明灭闪烁。
“聂九罗!”沈寻冲到她身边,想要扶她。
“别碰我!”聂九罗猛地抬手制止,声音嘶哑而严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她抬起头,燃烧的金眸看向沈寻,里面的情绪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后怕,有痛苦,还有深深的自责和……一丝恐惧。恐惧自己失控的力量会伤到她。“我……没事。”
这时,炎拓和老狗也合力解决了另外两只腐浊尸。炎拓的刀锋终于找准机会,刺入了一只怪物的“浊核”,老狗则用石头将另一只的脑袋砸得稀烂,虽然没能立刻杀死它,但也严重破坏了其行动能力,被炎拓补刀解决。
河滩上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河水奔流的声音和几人粗重的喘息。
腐臭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三具正在迅速干瘪、化为黑灰的残骸散落在碎石滩上。
老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手臂上被腐浊尸的锈刀划开了一道口子,流出的血颜色有些发暗。“他娘的……这些东西比地枭还恶心。”
炎拓走过来,检查了一下老狗的伤口,眉头紧皱:“伤口有污染,得马上清洗。”他又看向跪在地上、气息不稳的聂九罗,以及蹲在她身边、脸色苍白的沈寻,沉声道:“这里不能久留。战斗动静和血腥味可能会引来更多东西。我们必须立刻过河,到对岸去,那边岩壁陡峭,相对易守难攻。”
聂九罗艰难地站起身,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点了点头,声音虚弱:“对……过河。”
她看了一眼湍急的河水,又看了一眼沈寻和她身后不远处的沈珂,最后目光落在自己依旧燃烧着淡金色火焰、微微颤抖的双手上。
以她现在的状态,带着两个人过河,很难保证安全。尤其沈寻腿上有伤,沈珂昏迷不醒。
“炎拓,”聂九罗看向炎拓,“你带沈寻和沈珂过河,注意安全。老狗,你跟着他们,处理伤口。我……断后。”
“不行!”沈寻几乎脱口而出,“你现在的状态怎么断后?万一……”
“没有万一。”聂九罗打断她,语气恢复了那种不容置疑的冷硬,“这是最合理的安排。我留在这边,可以监控后方和芦苇丛的动静。你们动作快点。”
她不再看沈寻,转向炎拓,用眼神示意他执行。
炎拓看着聂九罗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她微微颤抖的手臂和苍白的脸色,心中挣扎,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明白,聂九罗的决定虽然冒险,但确实是当前情况下最理智的选择。她留下,能最大程度预警可能的追击;而他们先过河建立防线,也能为她提供接应。
“沈姑娘,走吧。”炎拓走到沈寻身边,低声道,“相信她。”
沈寻死死咬着下唇,看着聂九罗背对着她、面向芦苇丛和来路的单薄背影,那背影在河谷的风中显得格外孤独,也格外……决绝。
她知道,聂九罗又在用自己的方式,把他们所有人护在身后,把最危险的可能留给自己。
就像在石矛头的工厂,在“门”前的深井,在石峡的怪物群中一样。
只是这一次,她自身的危险,比任何外敌都更甚。
“你……小心。”沈寻最终只吐出这三个字,声音干涩。然后,她转身,背起沈珂,在炎拓的搀扶下,跟着老狗,小心翼翼地踏入冰凉的河水中,朝着对岸淌去。
河水湍急,冰冷刺骨。沈寻左腿的伤口一碰到水,立刻传来钻心的疼痛,她闷哼一声,差点摔倒,被炎拓死死扶住。
对岸的岩壁越来越近。
沈寻忍不住回头。
河滩上,聂九罗独自站在那里。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双臂上淡金色的火焰在河风中摇曳,如同两簇孤独的、随时可能熄灭的魂火。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全神贯注地感应着周围的动静,那专注而紧绷的侧影,仿佛一尊即将碎裂的琉璃雕像。
沈寻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
她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聂九罗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一步步走向某个预定的、或许是不可挽回的结局。而她(沈寻)所有的委屈、怨怼、不甘,在这种清晰而残酷的认知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过河,建立防线,然后……把她拉过来。
无论如何,把她拉过来。
河水汹涌,冰冷刺骨。
但对岸,必须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