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阿尔忒弥斯的加更】
离开“影隙”的过程比预想的更加艰难,却也异常顺利。艰难在于体力与伤势——沈寻的左腿几乎无法承重,每走一步都冷汗涔涔;聂九罗虽强撑着领路,但苍白的脸色和肩头再次渗出的血迹暴露了她的虚弱;炎拓背着沈珂,老狗也挂了不少彩,四人如同残兵败将。顺利则在于路径——聂九罗凭借对能量流向和空间结构的敏锐感知(这种感知在她“锁”碎后似乎变得更加清晰而危险),精准地找到了那条相对稳定的空间裂缝,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穿过裂缝的瞬间,熟悉的、属于山林夜间的冰冷空气和草木气息扑面而来。头顶是稀疏的星斗,远处是沉默的山峦剪影。他们回到了哑巴谷外围的某个偏僻山坳,远离之前战斗过的区域。
死里逃生的庆幸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更加现实的困境取代。
“得找个地方处理伤口,休整一下。”老狗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岩石上,疲惫地喘息,“沈珂姑娘需要保暖和真正的药物,不能再拖了。”
聂九罗环顾四周,迅速确定了方向:“往东,半山腰有个废弃的护林站,我几年前勘察时见过,应该还能遮风挡雨。”
她的决定依然果断,语气依旧平静。但这份平静在沈寻听来,却像一层薄冰,隔开了所有温度。从“枢纽”出来到现在,聂九罗没有主动对她说过一句话,哪怕是与安排相关的问询也没有。所有的指令都是直接下达给炎拓和老狗,仿佛她沈寻只是一个需要被带着走的、沉默的伤员。
沈寻咬着牙,没吭声,只是默默调整了一下背着沈珂的姿势(炎拓在穿过裂缝后已将沈珂交还给她),忍着剧痛,跟在聂九罗身后。
护林站比想象中更破败,几间木屋歪斜,窗户破损,门板半塌。但至少有个屋顶,能挡住夜露山风。炎拓迅速清理出一间相对完好的屋子,老狗在屋角找到了一个积满灰尘但还算完整的铁皮炉子和一些半潮的柴火。
聂九罗没有立刻进屋休息。她站在屋外的空地上,仰头望着稀疏的星空,周身那层淡金色的光晕在夜色中几乎看不见,只有离得近时,才能感受到一种细微的能量波动,如同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她在尝试梳理和压制体内那股失去约束的力量,眉头微蹙,表情专注而疏离。
沈寻将沈珂小心地放在屋内用干草和破烂被褥铺成的“床”上,又给她喂了点水。沈珂依旧昏睡,但呼吸平稳,体温也在慢慢回升。做完这些,沈寻才感到左腿的剧痛和全身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她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下来,几乎虚脱。
炉火被点燃,昏黄的光亮和一丝微弱的暖意驱散了屋内的阴冷。老狗拿出所剩无几的药品,开始帮沈寻重新处理腿上崩裂的伤口。酒精刺激的剧痛让沈寻闷哼出声,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屋外的聂九罗,似乎被这声闷哼惊动,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微微侧过头,视线仿佛透过破损的门板,落在了屋内。但她很快又转了回去,继续她的“调息”,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停顿只是错觉。
沈寻捕捉到了那个细微的动作,心中那点微弱的希冀如同风中的烛火,摇曳了一下,却终究没能燃起。她垂下眼,不再去看屋外那个清冷孤绝的身影。
伤口处理完毕,老狗又去查看炎拓的伤势。沈寻靠在墙上,疲惫地闭上眼睛,但意识却异常清醒。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在“枢纽”中的一幕幕——聂九罗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背影,那紧握的手,意识连接中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共鸣……还有出来后,那双恢复平静、甚至更加疏离的暗金色眼眸。
为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是因为“锁”碎后,力量失控带来的恐惧和不安,让她本能地封闭自己?还是……那份短暂的依赖和亲近,真的只是生死关头不得已的权宜之计?自己那点刚刚明晰的感情,对她而言,是不是只是一种负担,甚至……麻烦?
沈寻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寒冷,比腿上的伤更甚。
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她以为是老狗或炎拓,没有睁眼。
但下一刻,一个冰凉的东西,轻轻碰到了她的手臂。
沈寻猛地睁开眼。
是聂九罗。
她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金属质地的扁壶。壶身还残留着外面的寒气。她没有看沈寻的眼睛,视线落在她重新包扎过的左腿上,眉头似乎又蹙紧了一分,但语气依旧平淡:“山泉水,干净的。”
她将扁壶放在沈寻手边的地上,然后转身,走向角落的另一堆干草,背对着众人坐下,也开始了闭目调息。仿佛刚才那个送水的举动,只是出于最基本的、对“伤员”的责任,如同分发物资一样平常。
沈寻看着地上那个冰冷的扁壶,又看看聂九罗完全背对着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心中那点残存的暖意,彻底凉透。
连一句“疼不疼”、“还好吗”都没有。
只有一壶冰冷的“山泉水”。
沈寻没有去碰那个壶。她重新闭上眼睛,将脸埋进臂弯,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一种比疼痛更难以忍受的……委屈和心寒。
炎拓和老狗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都默默叹了口气。他们能感觉到这两个女人之间那不同寻常的紧绷气氛,却不知该如何插手。
后半夜,沈珂发起了低烧,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身体微微发抖。沈寻立刻惊醒,顾不上自己的伤痛,连忙将她搂在怀里,用体温温暖她,轻声安抚。
聂九罗也睁开了眼睛。她看着沈寻小心翼翼抱着妹妹、满眼焦急疼惜的样子,看着她自己苍白憔悴却强打精神的脸,暗金色的眼眸在昏黄的火光映照下,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做什么,但最终,只是重新握紧了掌心那三枚冰凉的钥匙,再次闭上了眼睛。
只是,她周身那层淡金色的光晕,似乎比之前更加不稳定地闪烁了一下。
天亮时,沈珂的烧退了一些,但依旧虚弱昏沉。沈寻几乎一夜未眠,眼下一片青黑,脸色差得吓人。
聂九罗率先站起身,走到屋外,观察了一下天色和周围环境。“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林喜柔的势力虽然受创,但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枢纽’崩溃的动静可能会引来其他东西。必须尽快离开哑巴谷范围,去一个更安全、能获得补给和治疗的地方。”
她的分析冷静而正确。
“去哪里?”炎拓问。
聂九罗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东南方向:“往南,出秦岭,去川北。那里有几个我以前知道的、与‘守门人’有些渊源但早已脱离的隐居点,相对隐蔽,或许能提供帮助。”她顿了顿,补充道,“沈珂的情况,需要专业的医疗和长期的精神调理,不是野外能解决的。”
她的安排依然周全,甚至考虑到了沈珂的后续治疗。但这公事公办的语气,听在沈寻耳中,却只觉得刺耳。仿佛沈珂只是一个需要被妥善处理的“任务目标”,而非她沈寻拼了命也要救回来的、活生生的妹妹。
“好。”沈寻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她抬起头,第一次主动迎上聂九罗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依赖、探寻、甚至怨怼,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听你安排。”
聂九罗对上沈寻的眼神,似乎愣了一下。那双总是蕴含着丰富情绪的眼睛,此刻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清晰地映出她自己的身影,却再无波澜。
聂九罗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一种极其细微的、陌生的不安感,悄然掠过心头。但她很快将这种情绪压下,归于体内力量不稳带来的干扰。
“收拾一下,立刻出发。”她移开视线,语气不变。
接下来的路途,比之前更加沉默。
聂九罗在前面带路,步伐稳健,几乎不回头看。沈寻咬着牙,拖着伤腿,背着沈珂,一声不吭地跟着。炎拓和老狗想帮忙,都被沈寻摇头拒绝。她不再接受任何人的搀扶,尤其是聂九罗的。仿佛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划清界限,也证明自己并非累赘。
山路崎岖,林木茂密。沈寻的体力消耗极快,左腿的伤处已经麻木,只剩下机械的疼痛。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绷带,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也越来越重。但她始终没有停下,没有叫苦,只是死死盯着前方聂九罗的背影,仿佛那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唯一动力——不是为了靠近,而是为了……不让自己倒下,不让她看轻。
聂九罗其实知道身后沈寻的状况。她超乎常人的感知(失控力量带来的副作用之一)能清晰地“听到”沈寻粗重压抑的喘息,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和伤痛。每一次,当沈寻的脚步踉跄一下,她的背脊都会几不可察地绷紧,脚步也会微不可查地放慢一丝,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回头。
但她最终都没有。
她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口袋里的钥匙,用那冰冷的触感,来对抗心中某种越来越清晰的、让她感到陌生和烦躁的……牵绊感。
她告诉自己,这是“锁”碎后力量不稳带来的情绪干扰。她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和专注,才能控制住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才能带领大家安全离开,才能去完成“守门人”未尽的责任,去解决林喜柔留下的烂摊子,去找到重新构筑“锁”的方法……
任何多余的情感,都是危险的分心,是对所有人的不负责任。
尤其是……对沈寻。
这个认知,让她将那份悄然滋生的在意和那丝细微的不安,更深地埋进了冰冷外壳的最底层。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处溪流边短暂休息。
沈寻几乎是一放下沈珂,就瘫软在地,靠在岩石上,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她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干裂发白。
聂九罗走到溪边,灌满了自己的水壶,又接了一壶清水。她走回来,将装满清水的水壶放在沈寻身边,依旧是那个冰冷的金属扁壶。
这一次,她甚至没有说一句话。
沈寻睁开眼,看着身边的水壶,又抬眼看向站在几步外、目光投向远方的聂九罗。
那身影在斑驳的树影下,显得格外清瘦、孤高,也……格外遥远。
沈寻忽然觉得,她们之间隔着的,似乎不仅仅是几步的距离。
而是一道由冰冷职责、失控力量、难以言说的秘密,以及聂九罗自己筑起的高墙所构成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她缓缓伸出手,拿起那个水壶。壶身依旧冰凉。
她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一点点渗透进掌心,也渗进心里。
然后,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水壶轻轻放在地上,推离了自己身边。
一个无声的、拒绝的姿态。
聂九罗的背影,似乎微微僵直了一瞬。
但她依然没有回头。
只有山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和溪水潺潺的流淌声,填补着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隔阂,如同藤蔓,在无声中疯狂滋长,缠绕着两颗本已悄然靠近的心,越勒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