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oian的五千字加更】
山猫的归来,比预想的更快,也带来了更沉的消息。
他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重新出现在平台边缘的阴影里,身上带着夜露的湿气和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的脸色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比离开时更加凝重。
“周围不干净。”他言简意赅,走到火塘边,从怀里掏出几样东西扔在地上——两根被拧断的、涂着暗绿色伪装涂料的金属细杆(显然是某种便携式传感或通讯天线),还有一小块沾着黑褐色液体的、带有鳞片状纹理的皮肤碎片。“东边和北边的林子里,各有几个暗桩,不是‘清道犬’,更像是专业的侦查哨。处理掉了两个,另一个跑得快,没追上。”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些东西:“他们的装备很精良,不是普通山匪或第七小队那种疯狂科学家能搞到的制式货。有军方背景,或者至少是顶尖的私人武装。林喜柔的能量,比我们以为的更大。”
这个信息让本就沉重的心情雪上加霜。专业的侦查哨,意味着他们的行踪可能已经暴露了更精确的方向,甚至这个相对隐蔽的山谷,也不再绝对安全。
“他们发现这里了?”炎拓立刻问,手已经按在了枪柄上。
“暂时应该没有。”山猫摇头,“我处理得很干净,跑掉的那个距离也远,而且是在他们预设的巡逻路线上被我撞见的。但他们加强了搜索网,说明对你们的追捕优先级很高,或者……石矛头那边有更紧要的事情,需要确保外围干净。”
他看向渐渐泛起鱼肚白的东方天际:“天快亮了。你们必须立刻动身。走我说的‘老路’,虽然危险,但至少能暂时摆脱这些地面上的眼睛。无人机在石矛头深处作用有限,但外围低空侦察还是可能的,天亮后风险更大。”
没有时间犹豫了。老狗和炎拓立刻开始最后的准备。他们将山猫给的驱瘴丸、醒神粉、蛇厌草灰分装好,每个人贴身携带一份。检查了所剩无几的弹药和装备。炎拓重新固定了背负聂九罗的束带,调整到最省力稳固的状态。沈寻也忍着左腿的剧痛,将沈珂牢牢绑在背上,并检查了左轮手枪的弹药。
老狗将山猫给的碎玉片用一小块柔软的鹿皮重新包好,塞进聂九罗贴身的口袋,紧挨着那枚完整的“镇钥”符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两样东西靠在一起时,昏迷中的聂九罗似乎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呼吸也略微急促了一丝,但旋即又恢复了深沉的昏迷状态。
山猫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一个装满清水的皮质水囊和几块用油纸包好的、硬邦邦的肉干塞进炎拓的背包。“沿着平台后面那条被苔藓盖住的石缝下去,到底后左转,能看到一条干涸的古河道。顺着河道往上游走,大约三里地,右岸有一片长得特别密的‘鬼见愁’灌木丛,拨开灌木,后面是一个被落石半掩的洞口,那就是‘老路’的入口。”
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众人一眼,尤其是昏迷的聂九罗和沈珂:“那条路……不好走。心志不坚的,容易在里面迷失。照顾好她们。也……照顾好自己。”
这大概是这个冷漠的山林独居者,能说出的最接近祝福的话了。
“多谢,山猫。”老狗郑重地抱了抱拳,“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山猫摆摆手,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回自己的窝棚,背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门洞里。
天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明亮,山林中沉睡了一夜的鸟兽开始发出苏醒的声响。但对于沈寻他们来说,这黎明意味着更紧迫的危机。
在老狗的带领下,他们迅速找到了平台后那条隐蔽的石缝。石缝陡峭湿滑,仅容一人侧身下行。炎拓率先下去,用绳索辅助,再将聂九罗小心地传递下来。沈寻背着沈珂,在老狗的搀扶和引导下,也艰难地一点点挪了下来。左腿的固定装置在攀爬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疼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冲击着她的神经。
下到谷底,果然如山猫所说,是一条早已干涸、布满大小不一鹅卵石的古河道。河道两侧是陡峭的岩壁,上方树木的枝叶几乎将河道完全遮蔽,光线昏暗。空气阴冷潮湿,带着河水早已消失后残留的、淡淡的矿物质和淤泥的气息。
他们不敢停留,立刻沿着河道向上游走去。脚下是松动湿滑的石头,行走异常艰难。沈寻的体力消耗极大,汗水混合着疼痛带来的冷汗,几乎浸透了衣衫。背上的沈珂似乎对环境的改变有所感应,再次开始不安地扭动和低语,但声音含糊,不成词句。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感觉却像几个小时),他们终于看到了山猫描述的那片“鬼见愁”灌木丛。那是一种极其低矮、枝条带刺、叶片呈暗紫色、散发着轻微刺激性气味的灌木,密密麻麻地长在河道右岸的岩壁下方,像一道天然的荆棘屏障。
拨开令人皮肤刺痒的灌木枝条,后面果然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被几块巨大的风化落石半掩着的洞口。洞口不大,直径约一米,边缘参差不齐,向内倾斜,深不见底,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重土腥和某种陈腐气息的风从洞内吹出,令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就是这里了。”老狗喘着气,用手电照向洞内。光柱只能照亮前方几米,洞道向下延伸,很快拐弯,消失在黑暗中。“都检查一下装备,把手电和武器放在趁手的地方。进去之后,跟紧,别掉队,也别乱碰任何东西。”
他率先蹲下身,钻进了洞口。炎拓紧随其后。沈寻深吸一口气,将背上的沈珂再次调整了一下位置,也弯下腰,钻入了那仿佛巨兽咽喉般的黑暗之中。
洞内比想象的还要狭窄和崎岖。最初的一段是陡峭向下倾斜的滑道,布满了湿滑的淤泥和碎石,他们几乎是半滑半爬地下去。滑了大约十几米,坡度变缓,洞道开始变得曲折蜿蜒,时而狭窄得需要匍匐前进,时而又豁然开朗,出现一些不大的天然溶洞,洞顶倒悬着狰狞的石钟乳,地面堆积着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久的蝙蝠粪便,散发出刺鼻的氨水味。
手电光在奇形怪状的岩石和幽深的岔洞间晃动,投下无数扭曲怪诞的阴影。空气不流通,沉闷而压抑,只有他们粗重的呼吸声、脚步声和衣物摩擦岩石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和……孤寂。
老狗走在最前面,他的方向感在这里似乎也受到了挑战,不时需要停下来,用手电仔细观察岩壁上的痕迹,或者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闻一闻,才能确定方向。有些岔洞口被从洞顶滴落的碳酸钙沉积物形成的“石帘”半遮着,需要小心地钻过去。
沈寻机械地跟着,全部的意志力都用在对抗左腿的剧痛和维持身体的平衡上。洞内的阴冷让她受伤的左腿和左臂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背上的沈珂似乎睡得稍微沉了一些,但呼吸依旧急促。
大约在黑暗中行进了半个多小时后,前方出现了一处明显的障碍。洞道在这里被一道从上方坍塌下来的、混杂着巨大岩石和泥土的“墙”完全堵死,只留下顶部一道狭窄的、仅容一人勉强挤过的缝隙,缝隙里不断有冰冷的水滴落下来,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这就是‘天缝’了。”老狗用手电照着那道缝隙,“得爬上去,从缝隙里钻过去。后面应该就是那段几乎垂直的攀爬段。”他回头看了看炎拓背上的聂九罗和沈寻背上的沈珂,眉头紧锁,“带人过去……很麻烦。我先过去看看情况。”
他将背包卸下,只带着手电和匕首,抓住岩壁上一些凸起的石块和缝隙,如同壁虎般灵活地向上攀爬,很快钻进了那道狭窄的“天缝”。缝隙内传来他身体摩擦岩石和水滴溅落的声音。
几分钟后,他的声音从缝隙另一端传来,显得有些闷:“这边空间大一点,但再往前就是垂直的崖壁了,有铁链!是老辈人留下的!但锈得很厉害!你们一个一个过来,小心点!先把背包和武器递过来!”
炎拓先将两个主要的背包和武器用绳索吊上去,然后解下聂九罗,用绳索在她腰间和腋下做了个简单的保护套,在老狗的接应下,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她从狭窄的缝隙中慢慢拉了过去。整个过程惊险万分,聂九罗的身体几次磕碰到岩石,但她始终没有醒来。
轮到沈寻和沈珂。沈寻先将沈珂解下,同样做好保护,交给炎拓和老狗在另一端合力拉过去。然后她自己咬着牙,忍着左腿钻心的疼痛,开始向上攀爬。湿滑的岩壁几乎没有着力点,左腿根本无法用力,只能全靠双臂和右腿的力量,一点一点向上挪动。每一次用力,左腿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爬到缝隙入口时,她几乎脱力。炎拓从对面伸出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腕,老狗也在里面拽住她的衣服,两人合力,才将她从狭窄的缝隙中硬生生拖了过去。
沈寻瘫坐在缝隙另一侧相对宽敞(其实也只有几平米)的平台上,剧烈喘息,左腿疼得几乎失去知觉,低头一看,固定用的木板已经歪斜,绷带被鲜血浸透,显然伤口再次崩裂了。
但她没有时间处理。老狗已经用手电照亮了前方。
平台前方,是一个直径约五六米的、近乎垂直向上的竖井状空间。手电光向上照去,看不到顶,只有无尽的黑暗。岩壁湿漉漉的,布满了滑腻的苔藓。而在岩壁上,间隔着钉入了一些锈迹斑斑、甚至已经断裂的铁钎和铁环,一些同样锈蚀严重的粗大铁链垂挂下来,消失在下方更深处的黑暗中。
这就是山猫所说的“天缝”之后的垂直攀爬段。
“抓着铁链和铁环爬上去。铁链和铁钎的年代太久远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承受重量,一定要小心试探,分散着力点。”老狗面色凝重,“我先上,探路。炎拓,你带着聂家女娃子,一定要绑牢。女娃子,你……”他看向沈寻,尤其是她鲜血淋漓的左腿,摇了摇头,“你这样子,不可能自己爬上去。等我们上去后,用绳索拉你和你妹妹。但中间这段,你得自己想办法固定在铁链上,我们拉的时候才能省力,也安全。”
沈寻看着那高不见顶、湿滑险峻的岩壁,以及那些仿佛随时会断裂脱落的古老铁器,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但看看昏迷的妹妹,看看同样命悬一线的聂九罗,她知道,自己没有退缩的余地。
“我可以。”她哑声说,从背包里翻出剩余的绳索,开始在自己腰间和沈珂身上缠绕打结,准备做一个简易的攀升安全系统。
老狗不再多说,吐了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抓住一根看起来相对结实的铁链,试了试力道,然后手脚并用,开始向上攀爬。他的动作依旧灵活,但显然也极为吃力,铁链和铁环在重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不时有锈蚀的碎屑簌簌落下。
炎拓将聂九罗重新固定好,检查了所有的绳结,也抓住另一根铁链,开始向上攀爬。他背负着一个人,动作更加沉稳缓慢,每一步都异常谨慎。
沈寻等他们爬上去大约七八米后,将连接着自己和沈珂的绳索一端,用特殊的登山扣(来自老狗的装备)锁在了老狗刚才使用的那根主铁链上。然后,她咬紧牙关,用双手和右腿的力量,开始沿着铁链,一点一点向上挪动。每向上一点,左腿悬空带来的剧痛就让她眼前发黑一次,背上的沈珂虽然被绳索分担了部分重量,但依然是个沉重的负担。
攀爬的过程如同地狱。冰冷的铁锈混合着湿滑的苔藓,让手掌和膝盖很快磨破。上方的老狗和炎拓不时传来提醒:“小心左边那块石头松了!”“避开那片水渍,太滑!”“这段铁链晃动得厉害,慢一点!”
沈寻的全部世界,只剩下眼前咫尺的岩壁、手中冰冷的铁链、身体撕裂般的疼痛,以及上方同伴模糊的身影和偶尔垂下的、用于借力的辅助绳索。
她不知道爬了多久,十米?二十米?还是五十米?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肌肉的酸胀和疼痛是真实的。就在她感觉自己右臂和右腿的力量即将耗尽,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上方传来了老狗带着一丝喘息却明显松了口气的声音:
“到顶了!平台!拉她们上来!”
紧接着,一股力量从腰间的绳索传来,将她向上提起。沈寻用尽最后的力气,配合着上方拉拽的力量,手脚并用地向上挣扎。
终于,她的手臂搭上了一个相对平坦的边缘。炎拓和老狗合力,将她连同背上的沈珂一起拖了上来。
沈寻瘫倒在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上,如同离水的鱼般大口喘息,视线模糊,几乎看不清周围。左腿已经彻底麻木,只剩下一种灼热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钝痛。
片刻之后,她的视力才稍微恢复。他们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个位于山体内部的、较大的天然岩洞平台。平台一侧是深邃的、看不到底的竖井(他们刚爬上来的地方),另一侧则是一个更加宽阔、倾斜向上的洞口,洞口外,隐约透进来一种……灰蒙蒙的、带着湿气的光亮?
“我们……出来了?”沈寻声音嘶哑地问。
“还没有完全出去。”老狗走到那个宽阔的洞口,向外张望了一下,“但这里应该就是山猫说的‘天缝’顶端,连接着那片‘鬼打墙’的迷雾林。外面……全是雾。”
炎拓也走过来,看向洞口外。只见浓密得如同牛奶般的白色雾气,翻涌着,将洞口外的一切都吞没了。能见度不足五米,连近处的树木都只剩下模糊扭曲的轮廓。雾气中带着浓重的水汽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甜丝丝又带着腐烂树叶的气息。
“这就是‘迷雾林’了。”老狗从背包里拿出山猫给的“驱瘴丸”,自己先吞了一颗,又递给炎拓和沈寻,“含在舌下,别吞下去。这雾不干净,吸多了会产生幻觉,迷失方向。跟紧我,一步都不能错。这片林子……据说会‘吃人’。”
沈寻将驱瘴丸含入口中,一股辛辣苦涩的味道立刻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直冲鼻腔,倒是让她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挣扎着坐起身,重新检查了一下沈珂的情况,又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聂九罗。
聂九罗的脸色在灰蒙蒙的天光映照下,白得几乎透明,呼吸微弱。但沈寻注意到,她的手,不知何时,又一次紧紧按在了胸前存放“镇钥”和碎玉片的位置。
仿佛那里,是她与这个冰冷恐怖世界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联系。
洞口外,浓雾翻腾,如同活物,等待着吞噬一切踏入者。
短暂的喘息之后,更加诡异莫测的旅程,即将在这片会“吃人”的迷雾中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