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绝对的、几乎能触摸到质感的黑暗。尘土的气息混合着岩石的冰冷,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陈旧气味,充满了狭窄的空间。
落石堵死了大部分入口,只留下顶部几道微不可查的缝隙,透进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来自外面岩洞的惨淡微光。这丝微光非但没有带来安慰,反而更衬托出裂缝内部的幽深与未知。
沈寻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腿和左臂的伤口,带来阵阵尖锐的刺痛。但她此刻顾不上这些,全部心神都系在背上的沈珂身上。妹妹刚才那声嘶喊后便再度昏迷,身体仍在无意识地轻微抽搐,呼吸急促而浅薄。
“小珂……小珂……”她低声呼唤,颤抖的手摸索着去探沈珂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汗湿。
炎拓在更靠里的位置,他将聂九罗小心地放在一处稍微平整的岩石凹陷处,再次快速检查她的生命体征。聂九罗的呼吸比刚才更加深缓,几乎到了微不可察的地步,这是强效镇静剂和身体极度虚弱共同作用的结果。但皮肤下那些淡金色的纹路并未完全消退,仍在极其缓慢地流转,如同黑暗中的暗河。肩头的绷带没有新鲜血迹,但渗透出的淡金色微光却比之前更明显了一些,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到一层朦胧的、不祥的光晕。
“她的身体在对抗镇静剂,同时也在被动吸收这里的……能量。”炎拓的声音压得很低,在狭小的空间里带着沉闷的回音,“这个裂缝里的能量场,和外面岩洞的似乎不完全一样。更……凝滞?更古老?扫描仪读数非常混乱,但可以肯定,对她的血脉依然有影响,只是方式可能不同。”
他拿出最后一点水,用棉签蘸湿,轻轻润湿聂九罗干裂的嘴唇,又检查了一下沈珂的情况,递给沈寻另一片镇痛药——他们最后的储备了。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条裂缝。”炎拓收起水壶,语气斩钉截铁,“这里太狭窄,一旦有东西从两头堵住,我们就是瓮中之鳖。而且空气不流通,氧气含量在缓慢下降。”他用手电照向裂缝深处,光柱刺破黑暗,延伸出十几米,然后被曲折的岩壁挡住,看不到尽头。裂缝内部并非笔直,而是蜿蜒曲折,时宽时窄,地面崎岖不平,布满碎石和湿滑的苔藓。
“只能往前走。”沈寻吞下药片,忍着喉咙的干涩疼痛,哑声说。她看着黑暗中炎拓模糊的轮廓,“你觉得,沈珂说的……‘城里的门’,是什么意思?还有井底的‘光’……”
炎拓沉默了片刻。手电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冷硬。“林喜柔在西安经营多年,明面上是成功的商人,暗地里是地枭势力的掌控者。她必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据点、实验室,或者……进行某种特殊仪式的场所。‘门’可能是指其中某个关键地点的人口或象征。”他顿了顿,“至于井底的光,如果真如沈珂所说,和‘门’的光一样,那可能意味着,‘眼窝深井’下面,存在着与林喜柔核心计划直接相关的某种东西——或许是另一个能量源,或许是连接不同地点的‘通道’,甚至可能……”
他没有说下去,但沈寻明白他的未尽之言。
甚至可能,林喜柔那“人枭共生”的疯狂计划,其真正的源头或关键节点,就在这里,在这片被遗忘的旧矿区深处,在这个被称为“眼窝”的诡异深井之下!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妹妹的调查,聂九罗的血脉,第七小队的活动,炎拓的血仇……所有纷乱的线索,似乎都开始向这个黑暗的深渊汇聚。
“先活下去,才有机会弄明白。”炎拓打断她的思绪,将昏迷的聂九罗重新固定在自己背上,调整到相对省力的姿势,“我开路,你跟上,注意脚下和头顶。这里地质结构不稳定,刚才的枪击可能引发了连锁反应。”
沈寻点头,将沈珂背好,拄着登山杖,深吸一口气,跟上了炎拓。
裂缝内的行进异常艰难。最窄处需要侧身甚至收腹才能挤过,尖锐的岩石棱角刮擦着身体和背包,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地面湿滑,布满大小不一的碎石,有些地方还有不知深浅的积水坑,踩上去冰冷刺骨。空气沉闷而潮湿,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和腐朽植物混合的怪异气息。
手电光在曲折的岩壁上晃动,映出千奇百怪的阴影。岩壁并非完全自然形成,有些地方能看到模糊的人工开凿痕迹,但都非常古老,覆盖着厚厚的矿尘和碳酸钙沉积。偶尔,光柱会扫过一些嵌在岩壁里的、形态奇特的矿石晶体,反射出微弱的、五彩斑斓的光,给这无尽的黑暗带来一丝诡异的点缀。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稍微宽阔的岔口。裂缝在这里分成了左右两条。两条通道看起来都差不多,幽深黑暗,不知通向何方。
炎拓停下脚步,放下聂九罗,再次拿出扫描仪和那张皮质地图。扫描仪在两个岔口来回探测,屏幕上的读数跳动不已。
“能量读数有差异。”他指着左侧通道,“这边,能量波动更活跃,频谱更接近外面岩洞,但强度弱很多,而且……似乎有细微的、规律性的脉动,像心跳。”他又指向右侧,“这边,能量场更平稳,更凝滞,但隐隐有一种……向下牵引的感觉。空气流动也稍微明显一点,是从这边吹来的,带着更重的湿气和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沈寻也努力感知着。她的左臂伤口,靠近聂九罗灼伤痕迹的地方,在靠近右侧通道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但清晰的麻痒和灼热感。而口袋里,那个装着“父藏”照片的能量屏蔽袋,也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
“右边。”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说,“我感觉……右边有点不一样。我的伤口,还有这张照片……”
炎拓看了她一眼,没有质疑她的直觉。在涉及聂九罗血脉或相关能量感应的事情上,沈寻的直觉已经多次被证明有其价值。
“那就走右边。”他收起设备,重新背起聂九罗,“保持警惕。这种向下牵引的感觉,不一定通向出口,也可能通向更深的地底。”
他们选择了右侧的裂缝通道。这条通道比之前更加倾斜向下,坡度虽然不大,但行走起来更加费力。岩壁上的水渍越来越多,地面也更加湿滑,有些地方甚至形成了细小的水流,沿着裂缝底部向下流淌。
空气中的那股怪异气味越来越浓烈。不再是单纯的土腥和铁锈,而是混合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年香料又带着腐败甜腻的气息,闻久了让人头晕目眩。
又前行了约莫半小时,前方终于出现了变化。
裂缝似乎到了尽头,连接着一个相对开阔的、不规则的地下空间。这个空间不大,约莫半个篮球场大小,高度也只有三四米。手电光扫过,可以看到空间的中央,竟然有一个……水池?
不,不是普通的水池。那是一个直径约三米、边缘呈不规整圆形的浅洼,里面蓄积着暗沉沉的、几乎不反光的液体。液体表面飘着一层薄薄的、五彩斑斓的油膜般的东西,散发出浓烈的、正是他们一路闻到的怪异甜腻气息。水池周围的岩石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东西。
那是一些陶罐的碎片,锈蚀严重的金属器皿,还有几具蜷缩在地上的、裹着破烂布片的骨骸。骨骸的颜色比外面那些更深,几乎完全碳化,姿势怪异,仿佛在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又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水池正上方的岩壁顶上,倒悬生长着一簇巨大的、形态奇特的钟乳石。这些钟乳石并非普通的灰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仿佛浸透了血液的深褐色,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手电光照上去,那些孔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反光。
“这是什么地方?”沈寻低声问,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这里的气氛,比外面的“眼窝”岩洞更加诡异和……不祥。
炎拓没有立刻回答。他小心翼翼地将聂九罗放在远离水池的干燥角落,然后举着手电,缓慢地靠近那个诡异的水池。扫描仪的读数再次疯狂跳动。
“液体成分复杂……含有高浓度的未知有机物、矿物质,还有微量的放射性元素和……生物碱类毒素?”他眉头紧锁,“这味道……有致幻和神经毒性。别靠太近。”他警告沈寻,同时将目光投向那些骨骸和破碎的器皿。
“这些器皿的样式……非常古老。不像是近现代的矿工用品,倒像是……祭祀用的礼器?”他蹲下身,用匕首尖端小心地拨开一片较大的陶罐碎片。碎片内壁,似乎刻着一些极其模糊的、扭曲的图案,像是某种抽象化的蛇,或者……纠缠的藤蔓与眼睛?
他的目光又转向岩壁顶上那些深褐色的倒悬钟乳石。手电光聚焦,这次看得更清楚了——那些蜂窝状的孔洞里,并非空无一物,而是镶嵌着一颗颗小小的、浑圆的、暗红色的……珠子?或者说是……卵?
“这些是……”炎拓的呼吸微微一滞。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聂九罗,忽然发出了一声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痛苦的呻吟!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此刻没有焦距,瞳孔深处,淡金色的光芒如同压抑的火山,剧烈地涌动、旋转!她全身皮肤下那些纹路骤然明亮,淡金色的光芒透体而出,将她整个人映照得如同一尊即将碎裂的琉璃雕像!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嘶吼!
“锁……要开了……”她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感,“石眼……钥匙……地脉……在呼唤……”
与此同时,沈寻背上的沈珂也猛地一颤,灰绿色的眼睛再次睁开,瞳孔中那惨白的光点急剧闪烁,她死死盯着那个诡异的水池和顶上的钟乳石,脸上露出极致的恐惧和一种病态的着迷:
“……血池……育卵之地……母亲……母亲的味道……”
母亲?!
沈寻和炎拓同时一震!
林喜柔?!这里的气息,和林喜柔有关?!
不等他们细想,异变再起!
那池暗沉的、散发着甜腻毒气的液体,忽然无风自动,表面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池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
而岩壁顶上,那些深褐色钟乳石孔洞里的暗红色“卵”,表面开始龟裂,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一股更加浓烈、更加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弥漫开来!
“快走!离开这里!”炎拓瞬间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这很可能是林喜柔势力,甚至可能是更古老的地枭相关势力,用来培育某种东西的“温床”!那池水,那些“卵”,还有这里的能量场,都极度危险!
他冲向聂九罗,试图将她重新背起。
但聂九罗此刻的力量大得惊人,她猛地一挥手臂,竟然将炎拓推得一个踉跄!淡金色的光芒从她指尖迸发,在地面的岩石上划出一道焦黑的痕迹!
“钥匙……给我钥匙……”她眼神狂乱地看向沈寻,或者说是看向沈寻口袋里的某个方向——那个装着“父藏”照片的屏蔽袋,此刻正剧烈震动着,发出低沉的嗡鸣!
沈寻下意识地捂住口袋。就在这时,池水中的涟漪骤然加剧,一个模糊的、由粘稠液体和暗影构成的、婴儿般大小的轮廓,缓缓从池水中浮现,发出细微的、仿佛无数虫豸摩擦的“悉索”声,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而头顶钟乳石上的“卵”,破裂的速度加快,更多的暗红粘液滴落,落在池水中,激起更多涟漪,也落在那些古老的骨骸上,骨骸表面竟然开始冒出丝丝黑气!
绝境!
前有诡异的池中怪物和正在孵化的“卵”,后有发狂的聂九罗,沈珂也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而他们自己早已筋疲力尽,伤痕累累!
炎拓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他不再试图控制聂九罗,而是猛地转身,举起武器,对准了那个从池水中浮现的模糊轮廓!
“沈寻!带她们两个,往裂缝后面跑!快!”他低吼道,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沈寻看着眼前疯狂的聂九罗,又看向池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聂九罗狂乱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了岩壁的某个角落。那里,在破碎的陶罐和骨骸之间,似乎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凹陷。
凹陷里,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石、色泽暗沉、边缘磨损严重的……
石质眼形符牌。
符牌的中央,雕刻着一只极其简约、却栩栩如生、仿佛正在微微转动的……
眼睛。
那眼睛的图案,与“缠尾蛇之眼”的核心符号,与聂九罗家族短刃上的双三角形交错徽记,隐隐呼应!
聂九罗身体剧震,所有的狂乱和挣扎瞬间停滞。她死死盯着那枚石眼符牌,瞳孔中的淡金色光芒如同被吸引一般,疯狂地向符牌涌去!
她伸出颤抖的手,向着符牌,虚空一抓。
口中吐出一个破碎的、仿佛来自遥远记忆深处的词语:
“……‘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