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拓沉默了片刻,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折叠的、防水处理的皮质地图,摊开在地上。手电光照亮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复杂的线条和符号。
“这是我这几年根据各种零碎信息,拼凑的哑巴谷及周边地下结构推测图。不全,很多地方是空白和猜测。”
他手指点向一个区域,“我们之前进入的工厂和神殿,大约在这个位置。我们现在……”他估算着坠落方向和距离,手指向东南方移动,点在一片代表复杂矿坑网络的阴影区域,“可能在这里,旧矿区的深层,靠近传说中的‘眼窝’区域。而‘老狗’的杂货铺……”他的手指向地图西北边缘,一个画着小房子符号的地方,“在地面,哑巴谷外围的山坳里。直线距离不算太远,但中间隔着塌方区、地下河、还有可能的地枭活动区。”
他抬头看沈寻:“两条路。第一,试着从矿道系统找路向上,回到接近地面的层位,然后设法从某个废弃出口回到山林,再绕去杂货铺。这条路可能相对‘安全’,但绕远,矿道迷宫复杂,极易迷路,而且我们不清楚哪些出口还能用,哪些已经被封死或监视。第二,”他手指敲了敲南侧矿道方向,“赌一把,继续深入。如果‘眼窝深井’真的是某个关键节点,或许那里有更直接的通道,或者……有其他离开地下的方式。
第七小队的图纸标注那里,总该有原因。这条路更危险,未知更多,但可能是捷径。”
“聂九罗提到‘石眼钥匙’在那里。”沈寻低声说,目光落在昏迷的雕塑家苍白的脸上,“那对她一定非常重要。而且,小珂之前也在石矛头调查……那里或许也有关于第七小队实验、关于‘频率适配’的线索。”她抚摸着沈珂汗湿的额头,妹妹在昏睡中依然眉头紧蹙,仿佛被噩梦纠缠。
妹妹的遭遇,聂九罗的秘密,第七小队的阴谋,林喜柔的计划……似乎所有的线索,都隐隐指向那个被称为“眼窝”的深井。
“时间不等人。”炎拓收起地图,眼神锐利,“‘清道夫’在上面,聂九罗的药效有限,沈珂需要治疗,你的伤也在恶化。我们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沈寻深吸一口气,阴冷潮湿的空气刺痛她的肺腑。她看了看怀里虚弱的妹妹,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聂九罗,最后看向炎拓——这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男人,此刻是他们中最具行动力和判断力的人。
“你决定吧。”沈寻说,声音疲惫却坚定,“我和小珂的命,聂九罗的命,现在都系在你身上。选那条你认为最有希望的路。”
炎拓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有评估,也有某种沉重的认可。他没有推辞,点了点头。
“走南侧矿道。”他做出了选择,“去找‘眼窝深井’。留在原地是等死,乱闯迷宫希望渺茫。只有朝着明确标注的关键节点去,才可能找到转机。就算那里是陷阱,我们也得闯一闯,看看陷阱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他行动起来,利落地重新打包所剩无几的装备,将重要的药物、工具和那半壶水贴身放好。然后走到聂九罗身边,小心地将她再次扛上肩——这次换了姿势,用一条从背包里取出的束带将她固定得更稳,以节省体力。
“你能行吗?”他问沈寻。
沈寻咬牙,忍着左腿和左臂的剧痛,试图抱着沈珂站起来。但沈珂虽然瘦弱,完全失去意识的人体格外沉重,加上沈寻自己伤势不轻,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反而差点摔倒。
炎拓走过来,伸出一只手:“我背聂九罗,你抱沈珂已经很勉强了。把沈珂给我,你用这个。”他从背包侧袋抽出一根可伸缩的合金登山杖,甩开,递给沈寻,“拄着它,跟紧我。必要的时候,我可以一手扶一个。”
沈寻犹豫了一瞬,看着炎拓伸出的手和那双冷静的眼睛。将妹妹交给一个认识不到一天、背景复杂的男人……但此刻,别无选择。她轻轻将沈珂扶起,炎拓弯下身,熟练地将沈珂背到背上,用另一条束带固定。这样一来,他前后各负一人,动作却依然沉稳。
“走。”炎拓言简意赅,调整了一下冷光棒和手电的位置,率先迈入南侧那条幽深、散发着微弱异常能量波动的矿道。
沈寻拄着登山杖,踉跄却坚决地跟上。每走一步,左腿都传来钻心的痛,但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幽蓝和惨白的光晕在狭窄的矿道中晃动,照亮前方几米湿滑的岩石地面和渗水的壁面。脚步声、滴水声、还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黑暗在前方蔓延,仿佛一张巨口,等待着吞噬一切。
而他们,正主动走向这张巨口的深处。
走向那个被称为“眼窝”的未知深渊。
走向所有秘密可能交汇的终结点。
矿道并非笔直,时而弯曲,时而出现岔路。炎拓凭借那张简略的推测地图、扫描仪的读数以及对方向的本能感觉,谨慎地选择着路径。越往深处走,空气越发滞重,那股硫磺味混合着另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锈蚀又带着隐约腥气的味道,越来越明显。岩壁上的水渍颜色也开始变得怪异,有些地方泛着暗红或黄绿色的晕染,仿佛被什么矿物质或别的东西长期渗透。
偶尔,手电光扫过岩壁,会看到一些模糊的刻痕或涂抹的记号,有些像是旧时矿工的计数或方向标记,有些则更加抽象扭曲,看不出来历。
走了大约半小时,前方矿道似乎开阔了一些。炎拓突然停下脚步,举起拳头示意止步。
手电光向前照去。
只见前方矿道尽头,似乎连接着一个更大的空间。而在他们与那个空间之间,矿道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东西。
那是一些破碎的、沾满泥污的防护服碎片,几支锈蚀严重的手电筒,还有……
几具白骨。
白骨零散地分布在通道中,姿势扭曲,显然是在极度痛苦或挣扎中死去。骨骼的颜色发黑,部分表面有熔蚀或啃咬的痕迹。在白骨旁边,还有一些变形的金属工具和容器。
炎拓蹲下身,用手电仔细照射观察。“死亡时间很久了,至少几十年。骨骼上的痕迹……不完全是自然腐蚀或动物啃咬。有高温灼烧和……某种酸性物质侵蚀的迹象。”他眉头紧锁,“而且,这些人死的时候,装备是齐全的,像是矿工。但他们死在这个深度,这个位置……”
他抬起头,手电光射向前方那个更大的空间入口。
“我们到了。”
沈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拄着登山杖,一步步挪到炎拓身侧,顺着手电光向前望去。
矿道在前方约十米处豁然开朗,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岩洞。岩洞边缘还能看到人工加固的木架和铁轨残骸,表明这里曾被矿工利用过。但岩洞的中央部分,手电光柱照过去,竟然照不到底!
那是一个巨大、深邃、垂直向下的黑洞。
直径可能超过二十米,边缘参差不齐,仿佛是大地凭空张开的一只漆黑的眼睛。
而在这只“眼睛”的周围岩壁上,沈寻看到了令她血液几乎冻结的景象——
岩壁上,镶嵌着、或者说,生长着一些东西。
那是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
石质的“眼睛”。
有些只有拳头大小,有些大如脸盆。它们突兀地嵌在岩石中,轮廓清晰,甚至有着类似瞳孔和虹纹的天然纹理,在手电光下泛着诡异的哑光。密密麻麻,从岩洞边缘一直向下延伸,没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这些石眼,无一例外,都“注视”着岩洞中央那个巨大的黑洞。
仿佛在凝视着深渊。
而深渊,也正以沉默回望着一切。
这里,就是“眼窝”深井。
沈寻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手臂,手指死死扣进掌心的伤口,用疼痛维持清醒。
就在这时,她背上一直昏迷的聂九罗,忽然极其轻微地痉挛了一下。
紧接着,沈寻感觉到,自己贴身收藏的那张“父藏”照片,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