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的黑水如同来自幽冥的怒涛,裹挟着腐败与死亡的气息,向神崎琉奔袭而来。
视野被黑暗吞没,耳畔只有洪流的轰鸣,皮肤甚至能感受到那股刺骨的阴冷——那是无数溺毙者的怨念凝结而成的实质恶意。
“我难道会死在这里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中。
神崎琉咬紧牙关,全身肌肉绷紧,妖力流转全身,试图用肉身来硬抗这不可能抵御的天灾。
就在黑水即将吞没他的前一刻——
“汝作为继承了吾之血的鬼神之子,又怎会惧这区区黑水?”
一个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传来。
神崎琉猛地一怔。
“你是谁?”
“吾乃酒吞童子的一缕残魄,寄宿在这血液当中。”那声音带着曾身为大妖的傲慢,“如今吾之血能被汝吸收,也算是汝的造化!记住,吾乃八岐水龙神之子,继承水神之力。汝能操纵身体里的血液不过是水神力量的分支,而这伪造出来的洪涝之灾,又岂能伤到汝分毫?”
话音未落,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从心脏泵向四肢百骸!
“呃——!”
神崎琉发出一声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
淡蓝色的光芒从他体内迸发,不是火焰,不是雷电,而是如水般柔和却又蕴含着强大妖力的光华。光芒包裹全身,在他皮肤表面形成一层如同水纹般流动的淡蓝护膜。
【八岐龙裔】
这个名号与权能,如同刻印般烙入他的意识深处。
【水神庇护】:他与水元素之间产生了一种天生的亲和,洪涝之灾所化的黑水,对他再无威胁。
【控水】:他能随心所欲地引动、操控水流,甚至包括生物的血液在内,都能让他随意驱使。
力量,无穷无尽的力量,随着血脉的苏醒而奔涌。
而此时,黑色的死亡洪流已至。
轰——!!!
洪峰将他彻底吞没。
远处的七濑撑着她的油纸伞,静静看着神崎琉被黑水淹没的位置。水面翻滚了几下,便再无动静。
“结束了。”她轻声自语,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拂去袖上的一粒尘埃。
随后,她优雅地转身,准备离去。
可下一瞬。
“喂。”
那声音穿透黑水的咆哮,清晰地传来。
七濑的脚步,僵住了。
“你这洪水,”那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嘲弄的轻松,“似乎伤不到我啊。”
她猛地回过身,瞳孔骤然收缩。
黑色洪水依旧汹涌,但在那中心,一道人影巍然屹立。
淡蓝色的光辉如同实质的水幕,将他温柔地包裹。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充满了怨念与毁灭力量的黑水,在靠近他周身尺许时,竟如同拥有生命般,自动向两侧分开,形成一个干燥的真空地带,仿佛在刻意避开他一样。
神崎琉站在水之缺口中,抬起头,对她露出了一个轻松的表情。
“这不可能……”
七濑喃喃自语,手中油纸伞微微倾斜。
眼前这一幕,已经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洪涝之灾,怎么可能会避开目标?
然而神崎琉没有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
只见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虚张,对着周围奔流的黑水轻轻一握。
仿佛君王下达了敕令。
漫天遍野的黑水瞬间停止了无序的奔流,如同温顺的士兵,发出低沉的呜咽,疯狂地向神崎琉掌心前的某一点汇聚、压缩。
水声轰隆,体积急剧缩小,密度却以几何倍数暴增。
眨眼间,一个直径超过十米、漆黑如墨、表面却流转着诡异蓝光的巨大水球,悬浮于半空。
水球内部,是数万吨江河被压缩到极致的恐怖重量,以及洪涝之灾所有的腐蚀与怨念。
神崎琉手腕一翻,向前一推。
“还给你。”
黑色水球无声无息地撕裂空气,朝着七濑当头砸下。
没有呼啸,没有光影,只有令人窒息的质量与灾厄。
七濑只觉一股死亡的威胁瞬间笼罩全身,她不再从容。
全身妖力瞬间释放,压缩到极致,甚至在她周身的空气中激起一圈圈黑色的涟漪。
她猛地将手中的油纸伞收拢,双手紧握伞柄,身体微沉,将那收拢的伞,摆出了如同绝世名剑即将出鞘般的姿势。
脚尖一点地面,她逆着重力,朝着压顶而来的黑色水球,主动跃起!
庞大妖力灌注于伞,黑色的油纸伞边缘,亮起一线凄艳的血芒。
“断水——!”
清喝声中,她对着那遮天蔽日的黑色水球,挥出了凝聚毕生修为的一斩。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紧接着,一道由妖力构成的十字斩痕,凭空出现在巨大水球的表面,然后向内疯狂延伸!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黑色水球如同被无形利刃切割的果冻,从中心被整齐地斩成四瓣。内部被压缩到极致的恐怖水压与怨念失去了束缚,当场炸开!
……
黑色的雨水倾盆而下。
但这雨滴,每一滴都蕴含着腐蚀灵力,消融生命的剧毒。
雨水落在周围的树木上,树干瞬间冒出白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碳化。
落在地上的尸体上,血肉滋滋作响,迅速化为脓水。
七濑的身影从黑雨中轻盈落下,优雅地撑开油纸伞,避免被雨水沾染。
神崎琉同样毫发无伤地站在不远处,落下的黑雨会自动避开他,无法侵蚀其身。
……
神崎琉此时没想到对方的实力如此强横,自己的全力一击,竟然没能将其重创。
而且很明显,她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使出全力。
二者之间,依然存在着一定的差距。
七濑缓缓抬起伞沿,露出伞下那双彻底失去温度的眼眸。
优雅的伪装剥落,只剩下纯粹的杀意。
“你……很好。”她的声音冰冷彻骨,“接下来,我会动用全力来杀死你!”
话音未落,她的身形骤然模糊,如同融入空气中弥漫的水汽,消失不见。
神崎琉瞳孔一缩,全身肌肉绷紧,鬼王之血带来的感知全力张开。
左侧!
他猛地侧身,使用【金刚不坏】让手臂变得如金铁般坚硬。
七濑的身影鬼魅般浮现,手中收拢的油纸伞,那看似圆钝的伞尖,竟如同神兵利器,毫无阻碍地刺穿了他用金刚不坏防御的手臂,留下一个前后通透的血洞!
“可恶!”
神崎琉吃痛,右拳裹挟妖力猛砸对方面门,迫使七濑抽伞后退,再次隐入水汽。
他踉跄后退,看向手臂的伤口。
血流如注,但伤口边缘的肌肉正在以非人的速度蠕动、愈合,几个呼吸间,血洞便收缩、平复,只留下一道浅浅红痕。
“幸亏这具身体的再生能力足够强……”
来不及庆幸,危机感再次如针般刺向后脑。
神崎琉眼中厉色一闪,不再有任何犹豫。
他额头眉心处的皮肤忽然裂开一道竖缝,一只充满暴戾与混乱气息的金色竖眼,猛然睁开!
那原本是绯鞠的牛鬼凶眼,此刻 却因融合酒吞童子之血的加成,进化为了更为强大的【鬼神凶眼】!
【鬼神凶眼】一睁开,强大的精神冲击以神崎琉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隐于水汽中的七濑身形猛然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灵魂,眼前一黑,意识出现短暂的空白与撕裂感。
神崎琉抓住这个机会,身形闪现到她面前。
右拳紧握,体内新生的鬼神之力与原有的磅礴妖力疯狂汇聚,拳锋之上,竟隐隐浮现出一个狰狞的鬼神虚影,发出无声的咆哮。
【鬼神破·断岳】!
这一拳,蕴含开山断岳之威,直轰七濑心口!
然而,对方的意志坚韧远超出他的想象。
就在拳锋即将触及的刹那,七濑竟然强行挣脱了绝大部分精神冲击的束缚。
生死关头,她本能地撑开油纸伞进行防御,伞面瞬间凝聚起一层深邃如墨的水光护盾。
轰——!!!
拳盾相接,爆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
狂暴的冲击波将周围地面整整掀翻一层。
七濑闷哼一声,身形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十余米,方才勉强稳住。
她的油纸伞,伞面水光变黯淡,握伞的手微微颤抖,嘴角也渗出一丝暗红的血迹。
但她还是挡下了神崎琉的攻击。
而更令神崎琉心头一紧的是,七濑落地之后,忽然松开了手。
那把黑色的油纸伞,并未掉落,而是诡异地悬浮在半空。
紧接着,一把、两把、三把……
足足七把一模一样的黑色油纸伞,从地上的水影中浮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神崎琉周围,将他包围了起来。
伞面无声旋转,边缘处,闪烁着幽光的刀刃,一节节弹出。
“嗖!”“嗖!”“嗖!”
七把旋转的利刃伞,从不同角度,化作七道黑色死亡旋风,朝中心的神崎琉绞杀而去!
“可恶!”
神崎琉操控自身血液,瞬间凝聚成一柄比他身高还要巨大的鲜血战镰。
他挥舞战镰,血色弧光撕裂空气,将一把袭至面前的利刃伞从中斩断!
但背后破空声已至,尽管他尽力闪避,利刃仍划过背脊,衣物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出现,又被快速再生。
“她的真身在哪?”
他一边挥舞战镰格挡如影随形的攻击,一边将感知提升到极限。
鬼神凶眼扫视四周,终于,他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妖力波动,隐藏在其中一把旋转的黑伞之后!
“找到你了!”
神崎琉眼中凶光毕露,手中鲜血战镰形态骤然变化,化作一杆鲜血凝聚的标枪。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血枪朝着那把藏匿真身的黑伞,猛地掷出!
血枪如虹,瞬间贯穿黑伞!
然而,预想中命中实体的触感并未传来。被贯穿的黑伞如同泡影般消散,里面空无一物。
“假的?!”
神崎琉心头警铃疯狂炸响,但已来不及回头。
在他身后的地面上,原本一滩平平无奇的黑水当中,七濑的真身突然从水面钻出,面无表情,手中的黑伞,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刃,刺向神崎琉的后背。
“噗嗤——!”
利器入肉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神崎琉身体猛然一僵,缓缓低下头。一截漆黑的伞尖,从他腹部穿透而出,带着属于他自己的温热鲜血。
“咳……咳咳!”
他剧烈咳嗽,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角溢出。
而那带有腐蚀性的黑水和妖力,正顺着伤口疯狂侵蚀他的内脏与经脉。
原来,七濑不仅是桥姬,她的身上还融合了雨女的特性,这也是为什么她不仅能够操纵雨水,甚至还能让身体融入雨水当中。
她刚刚一直在雨水中穿梭,不断寻找机会,然后用雨水创造出了一个拥有自己气息的水分身,用来迷惑了神崎琉的感知。
等到神崎琉的攻击落空的间隙,她再悄无声息地接近,给予他致命一击。
“这下,你总该死了吧?”七濑脸上露出病态的笑容。
死亡的寒意,沿着脊椎攀升。
神崎琉视野开始模糊,力量随着血液的流失而飞快消退。
就在这绝望的瞬间——
他视野的余光,捕捉到了远处另一座山头的顶端,一点几乎微不可察的冰冷银芒,在雨幕中一闪而逝。
紧接着,他左耳佩戴着的“灵犀”耳饰中,传来了一个他十分熟悉,如同天籁般清冷的声音:
“琉君,把头扭开。”
没有任何犹豫,在意识彻底沉沦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头猛地偏向左侧。
几乎就在他偏头的同一刹那——
“咻——!!!”
一道银色的流光,撕裂了数千米的空间,贯穿了连绵的雨幕,带着净化一切邪祟的圣洁气息,以超越感知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射来。
时间,在七濑的眼中被无限拉长。
她只看到一抹银光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然后,眉心传来一点冰凉的触感。
再然后,是无边的黑暗,和意识消散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
“这是……什么……”
一根银色的破魔箭矢,精准地射中了她的眉心,贯穿了她的脑袋。
箭身上流转的破魔灵力瞬间爆发,将她体内的生机彻底湮灭。
七濑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身体晃了晃,握着伞的手无力松开。
“扑通”一声,她那娇小的身躯,也随之向后软倒,溅起一片小小的水花。
倾盆的黑雨,渐渐变为普通的雨水,冲刷着她逐渐冰冷的躯体。
而在远处的山巅。
胧月缓缓放下了手中那柄由月华凝聚而成的月之长弓。弓身化作点点银光消散于她指间。
她金色的狐瞳穿过雨幕,望向远处倒地的七濑,轻轻呼出一口气,四条毛茸茸的白色尾巴在身后悠闲地晃了晃。
“呼……这下,主人交代给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黑色的雨,依旧未曾止歇。
而随着桥姬·七濑的死亡,上贺茂神社的阵眼也在这一刻被彻底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