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感来得猝不及防,仿佛被深渊巨兽一口吞下。
神崎琉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是呼啸的狂风与石块滚落的轰鸣。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紧紧抱住身旁的鸦越千岁,同时对身边和他一起坠落的绯鞠大喊:“绯鞠,保护好我们!”
“知道了,阿琉~别怕,有我在呢。”
绯鞠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娇媚,但行动却迅如雷霆。
她一把将两人揽入怀中,庞大的妖力瞬间形成一个深红色的坚韧护盾,将飞溅的碎石和剧烈的冲击尽数隔绝在外。
不知下坠了多久,伴随着一声撼动心魄的沉闷巨响,他们重重地砸在了一片冰冷的石质地面上。
在绯鞠的妖力缓冲下,两人安然无恙。
神崎琉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挣扎着站起身,第一反应便是环顾四周,寻找同伴的身影。
“莲音前辈!”他焦急地大喊,清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却只换来一片死寂的回声。
他们似乎落在了另一条岔路上,与莲音彻底分散了。
神崎琉的心不由得一沉,但很快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相信莲音前辈那么强,一定不会有事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身边的千岁小姐。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周围漆黑的房间里,忽然亮起了一团团幽蓝色的鬼火。
这些鬼火悬浮在半空中,如同诡异的烛灯,将整个房间照得忽明忽暗,也让神崎琉终于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他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他们落下来的地方,是一处异常宽敞的房间,从布局和那些散落在角落早已腐朽的乐器来看,像是一间古代的舞乐室。
四周的墙壁上绘制着精美 的壁画,描绘着宴会与舞蹈的场景,但大部分都已在岁月的侵蚀下剥落、褪色,残破的画面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淡淡的檀香混合在一起的奇特气味。
而在房间的正中央,一具穿着华丽“白拍子”舞女服饰的女性骸骨,正静静地跪坐在那里,纤细的骨架,竟还保持着生前优雅的姿态。
仿佛不是一具尸骨,而是一尊精致易碎的艺术品。
与此同时,神崎琉身旁的鸦越千岁,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具骸骨身上,准确来说,是盯在骸骨穿着的那件“白拍子”舞衣上。
她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狂热光芒。
对她来说,这件保存得如此完好,拥有近千年历史的古代服饰,其价值简直不可估量,是任何考古学家都梦寐以求的绝世珍宝!
她的呼吸微微变得急促,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抬脚想要走上前去,伸出手,似乎想要亲自触摸那件衣服的质地。
“千岁小姐,危险!”神崎琉立刻察觉到她的意图,刚想出声阻止。
但已经晚了。
就在她往前迈出第一步的瞬间。
“咔。”
一声轻微的骨骼摩擦声响起,那具骸骨忽然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阴冷而悲怆到极致的气息,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
神崎琉感觉自己仿佛被浸入了冰冷的深海,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悲伤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具白色的骸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缓缓地站直了身体。空洞的眼眶中,燃起了两点幽蓝的鬼火。紧接着,一层淡淡的、如月华般的光影笼罩了骸骨,光影扭曲变幻,最终竟浮现出了一位绝世舞姬曾经的倾城美貌。
她面容憔悴,那双美丽的眼眸中充满了无尽的哀伤与化不开的思念,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等待了近千年的悲恋。
“是怨灵附在了骸骨上……”神崎琉立刻警惕起来,将鸦越千岁牢牢护在身后。
同样,这位舞姬怨灵也是A级怨灵,实力相比他们刚刚遇到的尸鬼将领,恐怕差不到哪里去。
然而那舞姬怨灵并没有看他们,只是旁若无人地,开始跳起一支悲伤而诡异的舞蹈。她的舞姿优美至极,每一个回旋,每一次抬手,都充满了古典的韵味,仿佛将千年的孤寂与等待都融入了舞步之中。
伴随着她的舞步,一道空灵而悲戚的歌声,仿佛从遥远的古代传来,幽幽地回响在整个房间里:
【吉野山峰雪审慎,】
【与君诀别身飘零,】
【朝夕思念肠九转,】
【相期惟有在梦里。】
……
随着她的舞蹈与歌声,一股无形的力量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神崎琉忽然感到一阵钻心的悲伤涌上心头。脑海中,那些他早已深埋心底的痛苦回忆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父母在车祸中离世的那个雨夜,亲戚们冷漠的嘴脸,自己孤身一人在福利院度过的日日夜夜……
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感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感觉自己的斗志和力量正在被一点点抽走,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他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与血腥味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不好,是精神攻击!绯鞠,快!解决掉她!”
“收到阿琉!”绯鞠黛眉紧蹙,虽然她也受到了些许影响,但作为A级上位妖怪,她的精神抗性还能抵御一段时间。
“竟敢让本小姐回想起过去那些不好的回忆,看我不打碎你!”
她娇喝一声,身影一闪,带着恐怖的破空声,那足以开山裂石的拳头,直直地轰向那名翩翩起舞的舞姬!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当绯鞠的拳头进入舞姬周身三米范围时,她的速度骤然变慢,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沼。
越是靠近,动作就越是迟缓,空气仿佛变成了固态的琥珀,将她的力量层层削弱。当她的拳头距离舞姬仅剩一米时,动作已经慢得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
而那舞姬,只是如同没有察觉一般,轻轻一个回旋,便让绯鞠这势大力沉的一拳擦身而过,打在了空处。
这是舞姬的第二个能力——【离愁之域】。在她跳舞时,自身处于绝对的“无敌”状态,任何靠近她的物体或生物,速度都会被无限削弱。越接近,越缓慢,理论上近战根本无法触碰到她的实体。
“可恶!”绯鞠一击不中,立刻后退,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既憋屈又棘手的表情。
她这一身足以移山填海的蛮力,此刻却连敌人的衣角都碰不到,这种感觉让她抓狂。
“怎么会这样?”神崎琉也彻底愣住了。
对抗这种诡异的诅咒类怨灵,最好是有专业的咒术师在场。可偏偏他的队伍里没有。能进行远程攻击的镰鼬又在养伤,球球的火焰对付这种非实体的精神系怨灵恐怕效果甚微,而蛤蟆仙人又不是擅长战斗的妖怪……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战斗手段是如此匮乏。
就在他心急如焚,几乎要陷入绝望之际,他身后的鸦越千岁忽然一把将他拽了过来。
神崎琉回头一看,只见她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正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白光,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侵蚀心智的精神攻击稳稳地隔绝在外。
鸦越千岁此时不但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反而正以一种学者发现新大陆般的眼神,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名舞姬。
“原来如此……我知道这位舞姬是谁了!”鸦越千岁扶了扶眼镜,镜片下的双眸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她喃喃自语道,“和歌、白拍子、至死不渝的等待……不会错了。”
她结合壁画上的内容和这名舞姬的装扮,已经推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她转头对几乎要被悲伤情绪吞噬的神崎琉问道,声音清晰而冷静:“神崎君,在你使役的妖怪当中,有没有能制造幻象的?”
“幻象?”神崎琉一愣,随即拼命在脑中搜索,想到了什么,“有!我的幻狸‘球球’,它可以使用‘化身’的能力,能变化成对象内心深处最想见到或是最思念的人!”
“就是这个!”鸦越千岁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名舞姬是源义经的爱妾——静御前。她并非想要攻击我们,她只是在无尽的悲伤中,等待着她永远无法归来的爱人。用蛮力是无法战胜执念的,满足她的愿望,让她解脱吧!”
神崎琉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恍然大悟。
他立刻将还在一旁生闷气的绯鞠召回,单手结印,召唤出了那只抱着酒葫芦的可爱狸猫。
“球球,你能感受到吗?她心中最思念的人。”
球球眨了眨它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远处的静御前,它的小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人性化的悲伤,随即用力地点了点头。
“去吧,变成他的样子。”
“啵!”
球球应了一声,小小的身体被一阵浓郁的白雾笼罩。白雾散去,站在原地的,已经不再是可爱的狸猫,而是一名身披大铠、英武不凡的青年武士。他的容貌俊朗,眼神坚毅,正是壁画上所描绘的,那位传说中的战神——源义经。
幻术所化的“源义经”迈开脚步,缓缓地走向正在悲伤独舞的静御前。
这一次,那诡异的减速领域没有发动。
静御前的舞蹈停了下来。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身影,周围幽蓝的鬼火剧烈地跳动着。两行由灵力构成的清泪,从她美丽的脸颊滑落,但那泪水却不再是悲伤,而是包含了千年等待终得圆满的无尽喜悦。
“源义经”走到她的身边,温柔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仿佛在为她拭去泪水。
静御前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满足、无比幸福的微笑。
她积压了近千年的怨念与执着,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解脱。
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如同被晨光照耀的薄雾,最终化作无数闪亮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那具跪坐在地上的骸骨,以及那件华美的“白拍子”舞衣,也很快化作了飞灰,彻底归于虚无。
房间内,那股令人窒息的悲伤气息,也随之烟消云散。
“真是一位痴情的舞姬啊……”神崎琉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忍不住轻声感叹道。
他转过身,对着鸦越千岁深深地鞠了一躬:“千岁小姐,这次真的太感谢您了!要不是您,我们恐怕就有大麻烦了。”
“没关系,举手之劳罢了。”鸦越千岁微笑着摆了摆手,手上那串佛珠的光芒也随之隐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扶了扶眼镜,目光看向了房间的另一个出口,语气从容不迫。
“走吧,我们得尽快去和镜夜小姐汇合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