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德拉特星的黎明总带着三分缱绻的雾。乳白色的雾霭像被揉碎的云絮,轻轻漫过“回音石窟”的岩壁,将那些嶙峋的石棱晕染成朦胧的剪影。岩壁上浮动的光斑格外惹眼——那是亚德拉特星人数千年来凝结的“记忆碎片”,每一粒光尘都裹着闯入者深埋心底的执念,在晨风中微微震颤,像一群不肯安眠的萤火虫。
星曦站在石窟入口,指尖轻触岩壁。那些光斑触到她的体温,竟顺着指尖爬上手背,在皮肤上游走成细碎的凉。她想起昨夜皮巴拉大长老的话:“心性试炼是亚德拉特星最温柔的磨砺,它不拆你的骨,只剥你的心。”此刻掌心传来的凉意,倒真像有把软刀子,正轻轻抵着心口。
“星曦。”大长老的声音从雾中飘来,带着石窟特有的空蒙回响。他缓步走近,银白的胡须上沾着细密的雾珠,掌心托着的“问心镜”泛着水纹般的柔光,镜面上的波纹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这面镜子不会说谎,它会映出你藏在骨头缝里的东西。心性试炼分三关,今日先过第一关——愤怒。”
他将问心镜递过来,冰凉的镜身触到星曦掌心的刹那,一段尘封的记忆突然冲破脑海:四年多前的深夜,格罗博士基地的培养舱里,金属壁的冷意像针一样扎进皮肤,她睁着眼,看着舱外闪烁的红色警报灯,听着隔壁培养舱传来的、细碎的机体衰竭警报声,直到武空的龟波气功炸开实验室的铁门,强光中,她第一次看清“自由”的模样。
“愤怒不是洪水,堵不住的。”大长老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你要做的,是站在洪水边上,看清它从哪条河沟里冒出来的。进去吧,石窟会给你答案。”
星曦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入雾中。身后的雾像有生命般自动合拢,将外界的晨光彻底隔绝,只剩脚下层层叠叠的光雾在流动,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融化的星河上,软绵绵的,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牵引,引着她往石窟深处走。
走了约莫百十来步,光雾突然开始躁动。那些细碎的光尘不再零散漂浮,而是渐渐聚成破碎的画面,在她身边旋转:黑羽军团的骷髅徽章在火里熔化,金属的焦糊味顺着雾飘过来;培养舱的玻璃上凝着厚厚的霜,霜花里映着小小的、蜷缩的自己;张莉莉第一次抱她时,睫毛上的泪珠坠落在她手背上,烫得她猛地一颤——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暖”,比培养舱里的恒温系统要烫,却烫得人心里发疼。
“第一个节点:愤怒。”大长老的声音从雾深处传来,像敲在空心木上的鼓点,每一下都震得人心头发颤。
话音刚落,身前的光雾猛地炸开!刺眼的白光中,一道模糊的轮廓渐渐凝实——是格罗博士。那张脸始终笼罩在一层薄雾里,看不清五官,只有双眼亮得瘆人,像两簇淬了毒的火焰,死死盯着星曦,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烧穿。
“99个实验体,最后就活了你一个。”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生锈的金属,刺耳得让人牙酸,“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体内的布洛基因最‘乖’,像条会摇尾巴的狗,给点能量就肯听话,给点指令就会咬人。”
星曦的指节“咔嗒”一声捏得发白。掌心的问心镜突然“嗡”地泛起绿光,布洛的狂暴气像沉睡的火山,猛地在血管里苏醒、冲撞,顺着毛孔往外涌,将周围的光雾撕出一道道狰狞的裂口。那些被撕碎的光雾里,突然浮现出更多画面——基地档案室的铁柜里,从001到098的实验报告整齐排列,每一页都标注着“机能衰竭”“实验失败”,报告旁贴着小小的胚胎照片,有的照片上,甚至还能看到未成形的手指,蜷曲着,像在无声地求救。
她想起第一次偷偷溜进档案室的那天,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那些照片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她一张张地翻,手指抚过那些冰冷的编号,突然明白自己活下来的代价,是98个未曾见过阳光的生命。
“武空救你?”格罗博士的轮廓突然往前倾了倾,厚重的阴影压在星曦肩上,像块烧红的铁板,“他不过是清理垃圾时,捡了个还能动弹的玩意儿。你以为你和人造人有什么区别?你们都是我造出来的武器,是我用来碾碎武空、踏平蓝星的棋子!”
“闭嘴!”星曦的声音带着颤,不是怕,是怒火烧得太旺,喉咙都被燎得发疼。绿色的气在掌心疯狂凝聚,渐渐凝成利爪的形状,指甲尖泛着暗沉的黑,几乎要冲破皮肤——她真的想撕碎眼前这团雾,想撕碎那些写满“实验体”的报告,想撕碎这个将生命当成棋子的魔鬼!
狂暴的气浪越来越盛,周围的光雾被搅得翻江倒海,连石窟的岩壁都开始微微震颤。星曦的瞳孔里渐渐染上绿光,布洛基因的野性在她眼底苏醒,她盯着格罗博士的幻象,指尖的利爪已经蓄满了力量,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将这团雾撕得粉碎!
就在这时,掌心的问心镜突然漫出一层暖光。那光芒像初春的溪流,温柔地漫过星曦的手腕,顺着血管往上爬,一点点浇灭了她心头的怒火。镜面上的水波纹突然变了,不再是杂乱的涟漪,而是渐渐凝成一道清晰的身影——是张莉莉。
镜中的张莉莉穿着当年的那件米色棉衣,头发有些凌乱,眼睛红红的,怀里抱着刚从培养舱里出来的自己。那时的她浑身冰得像块铁,嘴唇冻得发紫,张莉莉把她紧紧裹进棉衣里,胸口的温度透过布料一点点渗过来,像春日的阳光,融化了她身上的寒气。她在那双含泪的眼睛里,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模样,听到一句软得像棉花的话:“以后你就叫星曦,星星的星,晨曦的曦,再也不用待在冷箱子里了。”
“愤怒是好东西啊。”镜中的张莉莉抬手,指尖轻轻点在星曦的眉心,那触感温柔得像羽毛,“它能提醒你疼,能让你记住那些不该忘的事。但别让它把你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别让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最终把你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她顿了顿,声音软得像浸了水的棉花:“星星,你记住那些疼,是为了以后没人再受这种疼,不是为了变成只会咆哮的野兽,对不对?”
星曦深吸一口气,胸口的怒火像被温水浇过的炭火,渐渐平息下去。掌心的利爪一点点散去,绿色的气也从狂躁的奔马,变成了温顺的溪流,在血管里平缓流淌。她看着镜中的张莉莉,又转头看向格罗博士的幻象,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石窟里撞出层层叠叠的回声,清亮得像碎冰:
“你造得出我的身体,造得出我的基因,却造不出我的名字。你说我是武器?可我有名字,我叫张星曦,是被妈妈捧在怀里长大的,是会被武空叔叔的笑话逗笑、会被荘子姐姐塞水果糖的张星曦。我不是你的棋子,更不是你的武器。”
话音落下的瞬间,格罗博士的幻象像被踩碎的冰面,“噼啪”一声裂开无数纹路,随后碎成千万点光尘,消散在雾中。周围翻涌的光雾渐渐平静下来,重新变成细碎的光点,在星曦身边轻轻浮动。
掌心的问心镜突然亮了起来,镜面上,一朵白色的小花慢慢浮现——那是张莉莉总在窗台种的“勿忘”,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绿,像被晨光染过的痕迹。星曦抬手,指尖轻触镜中的花瓣,突然想起张莉莉说过的话:“这花叫勿忘,是要我们记住所有温暖的事,就算走了再远的路,也别忘当初为什么出发。”
雾渐渐开始退散,远处传来大长老的声音:“第一关过了。但记住,看清愤怒只是开始,真正的试炼,是学会和它共处。”
星曦握紧问心镜,镜身的凉意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暖。她抬头望向石窟深处,那里的雾依旧浓稠,却不再让她感到恐惧。因为她知道,无论接下来要面对什么,那些温暖的记忆,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名字,都会像镜中的勿忘花一样,陪着她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