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凌晨跑步
许婧脸上的笑容不变,却已敏锐地捕捉到女佣那丝犹豫和不确定。
她没等对方把话说完,便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随口一问般接道:“他房间是二楼拐弯第二间吧?我自己上去就行,阿姨您忙您的。”
说着,她已脚步轻快地走向室内那部通往二楼的私人电梯,对宅邸内部结构的熟稔程度,仿佛在此居住多年。
女佣张了张嘴,想阻拦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合拢,载着那位气场强大的许小姐升向二楼,心里暗暗叫苦。
“叮——”电梯轻声抵达。
许婧走出电梯,踩在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上,脚步声被完全吸收。她精准地找到了“二楼拐弯第二间”,在厚重的实木门前停下。没有立刻敲门,她侧耳倾听了一瞬——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响。
她抬手,用指节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阿衍?你在吗?”声音放得柔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无人应答。
她等了几秒,又敲了三下,提高了一点音量:“阿衍?我是许婧,方便进来吗?”
依旧,只有沉默回应。
许婧微微挑眉。
她试探性地伸手,握住了冰凉的黄铜门把手,轻轻一旋——
“咔哒”。
门,竟然没锁。
这个认知让许婧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光。她没有犹豫,轻轻推开了门。
清晨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勉强挤进房间,勾勒出内部模糊的轮廓。一股混杂着淡淡须后水、未散尽的酒气(或许来自昨晚)和……一种独属于年轻男性的、略显凌乱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各种场面的许婧,也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绝不是一个顶级豪门公子、当红巨星该有的、井井有条的房间。
当然,也并非肮脏杂乱,只是……充满了某种颓废的、漫不经心的生活痕迹。
昂贵的手工地毯上,随意丢着几件看起来穿过但不算太脏的t恤和卫衣;
几个造型各异的抱枕,其中一个还印着幼稚的卡通图案。
从沙发滚落在地;
敞开的衣柜门里,衣物并未整齐悬挂,有些堆叠着;
书桌上散落着几本乐谱、未拆封的专辑、一个喝了一半水的玻璃杯;
床铺倒是平整,但被子只是胡乱铺着,并非佣人整理后那种一丝不苟的挺括。
总的来说,像一个骤然离去的、心思不在“整理”上的大男孩的房间,带着点不修边幅的随意,却也奇妙地……比楼下那些样板间般完美的客厅卧室,多了几分真实的人气。
但此刻,这“人气”是凝固的、缺席的。
许婧的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她环顾四周,目光如雷达般扫过每一个角落——打开的浴室门,里面空无一人,毛巾随意搭着;
更衣间里,衣物虽有翻动痕迹,但并未见大规模收拾的行李箱;
床头柜上,车钥匙、一块手表随意放着,手机……不在。
“阿衍?”她又唤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得不到回应。
一种极其明晰的直觉,瞬间攫住了她。
他不在。
而且,不是刚刚离开,就是……根本没打算回来面对她。
许婧走到窗边,“哗”地一声,拉开了厚重的遮光窗帘。
刺目的阳光瞬间涌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照亮了房间每一个角落的空荡。
她的目光落在凌乱地毯上那几个抱枕的位置,又看了看并未完全合拢的衣柜,脑海里飞速推算。
顾衍,那个出了名不爱早起、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大少爷……居然在经历了昨晚那样的冲突、宿醉?和家庭压力之后,起了一个大早?甚至可能在天亮前,就悄无声息地……溜了?
为了什么?
为了躲她?
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或者说,为了“谁”?
顾衍一夜没合眼。
颜聿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昨晚父亲冰冷的眼神、母亲含泪的劝解,以及那句像烙印一样烫在心头的、关于颜聿“不配”的评判。
胸腔里堵着一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又仿佛被浸在冰水里,寒意透骨。
天还没亮,他就像一头困兽,从床上挣扎起来,抓起一套灰扑扑的运动服胡乱套上,逃也似的冲出了那座奢华却令人窒息的大宅。
他没有叫车,就那样漫无目的地跑了起来。
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穿过沉睡的城市,让凛冽的晨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和喉咙,仿佛只有身体上的疲惫和刺痛,才能暂时压过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钝痛和窒息感。
跑到后来,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肺部像要炸开,他却不敢停,仿佛停下来就会被身后那片名为“家庭责任”和“利益联姻”的黑暗沼泽彻底吞没。
天色一点点泛白,晨曦初露。
他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冲到附近一个空旷的市民广场,像一截被抽掉骨头的朽木,瘫倒在冰冷的长椅上。
汗水早已湿透衣衫,又被晨风吹得冰凉,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难受得要命,却敌不过心里的那份沉重。
他低着头,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深深插进汗湿的头发里,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上缝隙里顽强钻出的枯草,整个人笼罩在一层近乎绝望的颓丧里。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不疾不徐的跑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旁边。
“呼……呼……”
来人调整着呼吸,声音里带着刚结束运动的微喘,还有一丝……熟悉的、带着点欠揍的调侃:“哟,我当是谁呢,一大早就来这儿扮演忧郁青年行为艺术。”
周醒在他旁边停下,原地小幅度地踩着步,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圈,“啧”了一声,语气轻松,却一针见血:“怎么着,顾大少爷?这是被家里扫地出门了,还是被哪路神仙给煮了?瞧这脸黑的,跟锅底似的。”
顾衍没抬头,喉咙里滚出一声模糊的咕哝,算是回应。
他现在谁也不想理,尤其是周醒这张刻薄的嘴。
周醒也不在意,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拧开手里拿着的电解质水,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
他也是被顾衍凌晨那通抽风电话从被窝里硬拽起来的。
当时手机锲而不舍地震动,他迷迷糊糊接起,就听见顾衍那边传来剧烈的喘息和风声,还有一句没头没脑、不容置疑的命令:
“周醒,出来。”
“……大哥,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凌晨四点!鬼都睡了!你不睡我还得睡呢!”周醒当时气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少废话,”顾衍的声音隔着电波传来,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沙哑和强硬。
“广场,跑步,现在。穿上衣服出来。”
“……我艹,顾衍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活阎王投胎啊你!”周醒对着手机怒吼,但那边已经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骂归骂,周醒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还是认命地低咒一声,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一边骂骂咧咧地套上运动服,一边心想这祖宗不知道又抽什么风,可别真出什么事。
所以现在,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熟人也别惹”丧气,仿佛被全世界遗弃的大型犬科动物,周醒肚子里那点火气莫名就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果然如此”和隐隐的担忧。他太了解顾衍了,这家伙平时拽得二五八万,能把他逼到这份上,凌晨发疯打电话、天不亮就跑来这鬼地方emo的,绝对不是小事。
“有屁快放。”
周醒用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别跟这儿装深沉,我看着眼晕。怎么,被你爹妈混合双打,逐出家门了?”
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调侃,眼神却仔细打量着顾衍的神色。
顾衍终于动了动,他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眼睛因为缺觉和情绪激动布满血丝,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起皮。
他看了周醒一眼,那眼神里的东西复杂得让周醒心里咯噔一下——愤怒、痛苦、茫然,还有一丝……近乎脆弱的挣扎。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秒,只有远处依稀传来的车流声和早起的鸟鸣。
然后,顾衍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木头,说出来的话却像一颗重磅炸弹,直接把周醒炸懵了:
“……我有未婚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