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你们不般配
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光与影逐渐归于寂静。
顾衍独自坐在后座,望着窗外自家别墅前那两扇沉重的雕花铁门缓缓打开,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他却感到一股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哥哥那辆紧随其后的车最终没有跟来,大概是明白再追上来也只会是更激烈的冲突。
这短暂的、被刻意留出的空白,并未带来任何喘息,反而让胸腔里那股混杂着愤怒、失望与某种近乎悲凉的清醒,沉淀得更加凝实。
司机小心翼翼地停稳车,为他拉开车门。
夜风卷着初冬的寒意扑面而来,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却也吹不散心头沉甸甸的块垒。他抬头,望向那栋灯火通明、却毫无暖意的“家”,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玄关的水晶灯明亮得刺眼,昂贵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却透着一种毫无人气的冰冷。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仿佛能凝结出冰碴。
顾父惯常坐的那张丝绒沙发正对着门口,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翻阅财经杂志或品茗,只是端坐着,双手交叠搭在膝头的拐杖上,脸色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目光如炬,直直射向进门的顾衍。
母亲则坐在他侧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无意识地绞着一方丝绸手帕,看见顾衍,脸上立刻浮起忧心忡忡的焦急,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丈夫身上散发的低压慑住,最终只是投来一个混合着心疼与不赞同的复杂眼神。
“回来了?”顾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山雨欲来的压抑。
他甚至没问晚宴如何,也没提顾协,开门见山,直奔核心,显然,顾协已经将情况简明扼要甚至添油加醋地汇报过了。
顾衍没应声,沉默地换鞋,脱下沾着室外寒意的外套递给一旁垂手侍立的佣人,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与这凝重气氛格格不入的、冰冷的疏离感。
他知道,今晚这场“谈话”避无可避。
“阿衍,”母亲终究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她站起身,快步走到顾衍身边,想拉他的手,又顾忌着丈夫的脸色,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语气是努力放柔的、带着哄劝意味的:“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
她抬眼,仔细端详着儿子比离家前更显清瘦憔悴的脸,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爸爸妈妈,还有你哥哥,我们都是为你好啊。那个许小姐,婧婧,你要是不喜欢,咱们再慢慢看,啊?李家、王家、苏家……好姑娘多的是,总能找到你合眼缘的。”
她语速渐渐加快,仿佛要将所有可能的选项都摊开在儿子面前。
“你不能总是这么由着性子来,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你看我跟你爸爸……”
“妈。”顾衍终于出声,声音有些干涩,却异常清晰,他轻轻挣开了母亲的手,目光平静地看向她,那眼神里没有往日的烦躁顶撞,却有一种更让顾母心慌的、近乎绝望的清醒。“我不想要什么未婚妻。”他一字一顿,斩钉截铁,“您不用再看了。安排谁,我都不会答应。”
“你——!”顾母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噎住,眼眶瞬间就红了。
“砰!”一声闷响。顾父手中的拐杖重重顿在地板上,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客厅的空气都随之震颤了一下。他一直压抑的怒火似乎终于找到了突破口,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锁住顾衍,里面翻涌着失望、愤怒,还有一种被忤逆权威的震怒。
“混账东西!”
顾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威压:“你以为你今年几岁?还是可以任性胡闹的小孩子吗?!为你安排婚事,是为你的未来铺路,为顾家考量!你以为你现在那点所谓的事业,能支撑你一辈子?能保你一世无忧?!”
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我听说,你这么久要死要活的,就是为了那个叫颜聿的丫头?”提到这个名字,他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弃。
顾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
“我告诉你,顾衍。”顾父站起身,一步步走近,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你们根本不般配!一个戏子,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穷苦出身的女孩,她能给你的事业带来什么帮助?能给我们顾家带来什么助力?”他的话语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刀刀凌迟着顾衍的神经。
“你所以为的爱情?爱情能当饭吃吗?能帮你稳住顾氏在董事会的地位?能帮你应对未来的风浪?!你现在年轻,被所谓的‘感情’冲昏头脑,我可以理解,但你也要为家族想想,为你自己的后半生想想!你那明星的行当……”
顾父的话在这里戛然而止。
他看着儿子骤然抬起的、布满血丝却亮得骇人的眼睛,后面那句“能做多久”终究是咽了回去。
或许是最后一丝残存的父子之情,或许只是不屑于用如此直白的话去打击,但那未尽的言语,那鄙夷的眼神,已经明明白白昭示了一切——在他父亲,乃至整个他所处的阶层看来,他那点引以为傲、甚至曾为之对抗家族的事业成就,不过是镜花水月,不堪一击;
而他倾尽所有去爱的那个人,更是毫无价值,甚至……是他人生的污点与拖累。
死一般的寂静,在偌大的客厅里蔓延。
只有顾母低低的啜泣声,和顾父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第二天清晨,阳光堪堪漫过顾家宅邸昂贵的草坪与喷泉,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激烈冲突后冰冷的余烬气息。
宅子里异常安静,连惯常的打扫声都刻意放轻了,仿佛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触即发的引线。
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宾利,悄无声息地滑停在主宅门前。
车门打开,许婧利落地迈步下车。
她换下了昨晚华丽的礼服,一身剪裁精良、质感上乘的米白色羊绒套装,配以简约的珍珠耳钉,长发依旧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妆容精致,神色从容,仿佛昨晚那场当众被拒的尴尬从未发生,也仿佛这里是她可以随时造访的寻常所在。
她甚至没有按门铃等待通传,径直走向敞开的大门,对闻声迎上来的、面露难色的中年女佣,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带着几分熟稔亲昵的微笑:
“阿姨,早啊。”
她语气轻松自然,目光已经越过佣人,投向屋内宽敞的楼梯。
“阿衍起了吗?昨晚他没休息好吧,我来看看他。”那口吻,俨然是知冷知热、关系匪浅的“自己人”。
被称作“阿姨”的女佣显然认得这位许小姐,也知道她的“身份”和先生太太的态度,脸上堆起恭敬又为难的笑:“许小姐,您这么早……少爷他,他好像……”她支吾着,下意识地往楼上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