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未婚夫
顾协脸上那瞬间的绿意与抽搐,被极强的自制力强行压了下去,转而化为一种近乎狰狞的、扭曲的、但偏偏要挤出和煦的“微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翻涌的、对这个愚蠢弟弟的怒火硬生生吞回肚子里,心里那“忍”字诀已经运转到了极致。
“你个臭小子……”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得只有兄弟俩能听见,脸上的“笑容”却放大,转向旁边好整以暇的许婧,瞬间切换成滴水不漏的、兄长式的熟稔与歉意:“婧婧,你别介意,这小子被我惯坏了,脾气倔,不懂事。”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个调皮但无伤大雅的孩童。
许婧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得体的、仿佛经过精密计算的笑容,闻言,轻轻摆了摆手,姿态大方:“大哥说笑了,阿衍他是真性情,挺有意思的。”
她的目光在顾衍那张写满不耐烦的俊脸上转了一圈,“真性情”三个字说得轻飘飘,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和……审视。
顾协像是得到了某种赦免,连忙趁热打铁,重新端起“介绍人”的架子,语气热情洋溢,仿佛在推销一件稀世珍宝:“阿衍,来,正式认识一下。这是许婧,许伯伯的独生女,咱们小时候还一块儿玩过,记得吗?在爷爷的寿宴上。”
他刻意强调了“小时候”和“爷爷”,试图唤起一丝不存在的“青梅竹马”滤镜。
顾衍眉头拧得更紧,眼神里的困惑和抵触几乎要溢出来:“……?几个意思?”他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和疏离。
什么许伯伯,什么小时候,他根本没印象,也完全不想认识。
顾协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差点又要破功,他几乎是凭着对弟弟最后一丝血缘亲情在强撑,继续用那种“哥是为你好”的、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婧婧家现在主营股份运作和私募投资,眼光很准的。而且啊,婧婧刚从法国回来,在巴黎高等音乐学院深造的长笛,造诣很深!你们俩,一个搞音乐制作,一个学古典乐的,肯定有共同语言!”
他说着,还朝顾衍使了个“你小子别不识抬举”的眼色。
见顾衍依旧一副油盐不进、魂游天外的死样子,顾协心里暗骂一句,决定再加一把火。
他搓了搓手,脸上堆起更殷切、甚至带点“不好意思”的笑容,看向许婧,语气近乎恳切:“那个……婧婧啊,你看,这晚会乱哄哄的,也聊不尽兴。要不……”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晚会结束,让阿衍请你吃个夜宵?你们年轻人,单独聊聊,叙叙旧?”这话里的撮合意味,已经赤裸裸得毫不掩饰。
顾衍就算再迟钝,再沉浸在“被欺骗来找颜聿”的愤怒和失望里,此刻也彻底听明白了。
顾衍就算再迟钝,再沉浸在“被欺骗来找颜聿”的愤怒和失望里,此刻也彻底听明白了。
相亲。
一场由他亲哥精心策划、对方心知肚明、只有他被蒙在鼓里的、彻头彻尾的相亲!
利用他对颜聿的执念,把他骗出来,然后塞给他一个所谓的“门当户对”、“才貌双全”的“许小姐”!
一股混杂着被愚弄的暴怒、对哥哥擅自安排人生的极度反感、以及对眼前这场“交易”般会面的深深厌恶,如同岩浆般在他胸口轰然炸开!他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顾协,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烧穿!
就在这时——
一直安静旁听、仿佛在欣赏一幕有趣戏剧的许婧,却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清脆,却带着一种冰凉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她往前稍稍倾身,目光越过几乎要暴走的顾协,直直地落在顾衍那双燃烧着怒火、却也因此异常明亮的眼睛上,红唇微启,一字一句,清晰而平稳地说道:
“大哥,您太客气了。”
她语调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不过,我想……”
她顿了顿,目光在顾衍铁青的脸上意味深长地停留了一瞬,嘴角那抹笑意加深,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和不容置疑的宣告:
“未婚夫要是再这么对我爱答不理的……”
“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未婚夫”?!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劈在顾衍头顶!
他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愤怒瞬间被巨大的荒谬感和难以置信取代,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气昏了头产生了幻听!
顾协显然也没料到许婧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留余地地将这层未挑明的“默契”捅破。
他脸上的殷切笑容凝固了,闪过一丝极快的愕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计划被打乱的恼怒。
但他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那愕然便化为了更深的、带着赞许和“果然如此”意味的笑意,仿佛许婧只是说出了他不好明说的、但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实。
顾衍那声带着冰碴子的诘问,像一块巨石砸进看似平静的湖面。
“谁是你未婚夫。”
话音落下,他甚至没给许婧或顾协任何反应的时间,下颌线绷得像刀锋,眼神冷得能淬出冰来。
没有暴怒的咆哮,没有激烈的辩驳,只有一句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的否认,和一个干脆利落到近乎粗暴的转身。
他迈开长腿,径直朝着与哥哥、与许婧、与这令人作呕的一切相反的方向走去。
昂贵的定制皮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急促、又带着某种决绝意味的“哒、哒”声,在骤然降低的交谈背景音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没有再看顾协一眼,哪怕余光能瞥见哥哥瞬间铁青、又急又怒、张口欲唤又强自按捺的复杂表情。
他更没有理会身后许婧那骤然微妙、却依旧维持着得体的、仿佛戴着一层面具的脸上,可能掠过的任何情绪。
晚宴结束后,许婧并未让司机送她去任何俱乐部或私人会所消遣,而是直接回到了那座位于城市最昂贵地段、却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的宅邸。
车子无声滑入雕花铁门,穿过精心修剪、即使在冬日也保持着盎然绿意的宽阔草坪,最终停在一栋仿照枫丹白露宫风格建造的、气势恢宏的白色建筑前。
入门处,并非寻常人家的玄关,而是一个几乎占据整个挑高门厅的、复刻自卢浮宫某着名雕像群的巨型大理石喷泉,水流在射灯下潺潺流动,水声在空旷寂静的大厅里回荡,衬得这“家”更像一座冰冷的美术馆或宫殿。
许婧踩着光洁如镜的拼花大理石地面走进来,高跟鞋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精确的节奏。
早有穿着制服、面无表情的佣人静立两旁,恭敬地垂首。
她脸上那副在晚宴上用于应酬的、完美无瑕的得体笑容,在踏入这栋房子的瞬间,便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深嵌在骨子里的、与这环境融为一体的、优雅而疏离的淡漠。
她没有停留,径直上楼,回到自己那间同样奢华却缺乏人气的卧室。
挥手让跟进来准备伺候更衣的女佣退下,她自己动手,利落地卸下昂贵的珠宝,脱下那身璀璨却束缚的水晶礼服,换上了一身丝质睡袍。
镜中的女人,五官明艳,身段窈窕,是足以让任何男人侧目的美丽。
但那双过于清醒、甚至带着一丝冷寂的眼睛,却让这份美丽缺乏温度。
父亲在等她汇报。这是惯例。
她没有耽搁,重新梳理了一下一丝不苟的长发,走向卧室另一侧那扇通往宅邸更深处、平时极少开启的沉重雕花木门。
门后,是一条极长的、铺着暗红色波斯地毯的幽深走廊。
走廊两侧的墙壁上,并非家庭照片或温馨画作,而是整齐悬挂着一幅幅装裱精良、价值不菲的法国艺术大师真迹或高仿——从古典到印象派,风格各异,却统一散发着一种被“收藏”而非被“欣赏”的疏离感。
灯光是精心设计的博物馆式射灯,只照亮画作本身,走廊其余部分陷在昏暗中,脚步声被厚地毯吸收,寂静得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