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直播结束的提示灯熄灭。
颜聿径直起身,没有再看身旁僵坐的顾衍一眼。
他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指尖凝结的血珠,一滴、两滴,无声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洇开小小的、暗红的痕迹。
室外,冬日下午的阳光出奇地暖融,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进来,与室内冰冷的氛围形成刺眼对比。
颜聿系上围巾,走向一直沉默旁观的徐政学,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波澜:“徐老师,谢谢您做的一切。”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凝固的背影,声音更坚定了几分:“我能做的,已经做完。后面的事,麻烦你们了。”
说完,她像一阵风般转身离开工作室。
脚步不同于来时的虚浮,每一步都踏得沉实,仿佛正一步步挣脱无形的枷锁。
步入街道,融入稀疏的人流,阳光瞬间包裹住她。
一种沉重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但连日来压在心口的阴霾,似乎正被这暖光一点点驱散,照亮一颗日渐坚韧的心。
她不会,也从未想过要为谁的感情驻足。
顾衍那份盛大而突兀的爱,曾让她震撼,却从未让她沉沦。
这对他或许是残忍的真相,于她,却是痛彻心扉后的清醒与新生。
她立刻拨通小桃的电话,声音带着久违的轻快与不容置疑:“小桃?姐姐没事了。收拾东西,我接你回家。”
电话那头的小桃虽懵懂,却敏锐地感受到姐姐语气中的不同,立刻应声,翻出了收在柜底的行李箱。
颜聿走在熙攘的街道上,阳光勾勒出她挺直的脊背。
前路未知,但脚步已然迈出,奔向属于她自己的、不再被任何人定义的未来。
颜聿头也不回地离开,那扇厚重的隔音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也抽走了顾衍强撑的最后一丝力气。
直播间的灯光刺眼地亮着,映照着空气中尚未落定的尘埃。
顾衍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直的坐姿,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
直到确认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仿佛被解除了定身咒,试图从椅子上站起身。
然而,麻木僵硬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一个踉跄,他险些栽倒,手掌下意识地撑住冰冷的桌面,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低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被自己无意识掐出的深深指甲痕正在不断渗血,暗红的血珠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小滩刺眼的痕迹。
这点皮肉之苦,与他此刻内心那片被彻底碾碎的荒芜相比,微不足道得可笑。
“衍哥!你的手!天哪!你的脸色……”一直守在门外、大气不敢出的助理这时才敢冲进来,看到顾衍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以及那流血的手,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顾衍仿佛没有听见。
他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眼神空洞得吓人,径直推开助理试图搀扶的手,踉踉跄跄地、凭借着本能朝外走去。
他没有回那个充满现代冷感的公寓,而是让司机开回了顾家老宅。
一路上,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车窗外的霓虹光影飞速掠过他毫无表情的侧脸,却照不进他那双失去所有光彩、如同枯井般的眼眸。
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死寂的、仿佛刚从地狱爬回来的诡异气息,让前排的司机和助理都屏住了呼吸。
回到老宅,他对迎上来的仆人和家人关切的目光视若无睹,如同幽魂般径直穿过客厅,走向自己的房间。
有眼尖的仆人注意到他右手胡乱缠绕的、已被血迹洇湿的绷带,却在他那生人勿近的气场前不敢多问。
他“砰”地一声关上浴室的门,反锁。
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没有开灯,黑暗中,只有窗外模糊的光线勾勒出他蜷缩的轮廓。
他伸手,颤抖地拧开了淋浴的冷水开关。
“哗——”
冰冷刺骨的水柱瞬间从头顶浇下,浸透了他单薄的白t恤,冷得他浑身一颤,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
但他没有躲闪,反而仰起头,任由冷水冲刷着脸庞,仿佛想用这极致的物理寒冷,来麻痹那颗灼痛到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脏。
浴室的窗户装着特殊的玻璃,将窗外冬日午后的暖阳,折射成一道强烈、冰冷、毫无温度的巨大白色光柱,直直地打在顾衍脸上。
他被刺得眯起了眼,视线一片模糊。
那光,亮得炫目,却冷得彻骨,像极了颜聿最后看他的眼神——清晰,决绝,带着一种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冰冷的自由和……易碎的美丽。
像月光,他拼命想抓住,却只握住了一手冰凉的虚无和水痕。
“阿衍!阿衍!你在里面干什么!开门!”门外传来哥哥顾协焦急的拍门声和扭动门锁的声响。
大概是仆人见他许久未出,担心出事,叫来了顾协。
顾衍置若罔闻,依旧沉浸在冷水和刺目光线的双重惩罚中。
“砰!”一声更大的响动,门被顾协强行撞开了!
灯光骤亮!顾协冲进浴室,看到眼前的景象,瞳孔猛地一缩——顾衍浑身湿透,蜷缩在墙角,脸色苍白如鬼,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冷水还在不断浇在他身上,地面积水已汇成一小滩。
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濒临破碎的、病态的脆弱感。
“你疯了!”顾协又急又气,一个箭步冲上前,“啪”地一声关掉了淋浴。
水声停止,浴室里只剩下顾衍压抑不住的、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声。
顾协这才看清,弟弟脸上纵横交错的,分不清是冷水还是……泪水。
尽管顾衍极力想忍住,但那剧烈抽动的肩膀和喉咙里发出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绝望的哽咽,出卖了他全部的伪装。
“哥……”顾衍抬起湿漉漉的脸,眼睛通红,里面盛满了巨大的痛苦、委屈和不解,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她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我怎么……怎么就捂不热呢?!”这句话,几乎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彻头彻尾的失败感。
顾协看着弟弟这副从未有过的狼狈和脆弱,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二话不说,甚至顾不上自己身上昂贵的羊毛衫,猛地蹲下身,张开双臂,将湿透冰冷、不停颤抖的弟弟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
“好了,好了……没事了……”顾协用力拍着顾衍的后背,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阿衍,强扭的瓜不甜……”他顿了顿,更用力地抱紧他,“放下吧……哥在这儿呢。”
感受到兄长怀抱传来的、久违的温暖和支撑,顾衍一直紧绷的、强撑的神经,终于彻底崩断。
他再也忍不住,将脸埋在哥哥肩头,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失声痛哭起来。
积压了太久的委屈、不甘、心痛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那夜,顾家老宅奢华的廊柱与昂贵的摆设,都沉默地见证着这场无声的暴雨。
眼泪与意难平的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