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你这是逼我接受你
两天两夜的昏迷,并未浇灭郁思恩心中的焦灼,反而像在灰烬下埋藏的火种,一经苏醒,便以更顽固、更沉默的方式重新燃烧起来。
他睁开眼,意识回笼的瞬间,第一个闯入脑海的、烙铁般的念头依然是——颜聿!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撑起虚软的身体,针头刺入手背的刺痛和全身肌肉的酸软无力,让他重重跌回枕头上,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郁导!您醒了?!感觉怎么样?千万别乱动!”守在床边的小助理惊喜地喊道,连忙上前想扶他。
“起开……!”郁思恩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他挥开助理的手,眼神空洞却执拗地再次试图起身,哪怕只是抬起脖颈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让他额角渗出虚汗。
“郁思恩!你闹够了没有!”
一声带着怒其不争的厉喝在门口响起。
副导演板着脸,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脸忧色的护士。
在这个剧组里,也只有这位跟着郁思恩合作多年、亦师亦友的老搭档,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郁思恩动作一滞,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副导演,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但眼神里的偏执丝毫未减。
副导演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语气沉重而严厉:“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啊?高烧没退,伤口发炎,虚弱得风一吹就倒!你告诉我,就凭你这副鬼样子,你现在能去哪里?你找到颜聿又能怎么样?是能保护她还是能把她从顾衍身边抢回来?你别自欺欺人了!你现在出去,只能是给她添乱,让别人看笑话!”
这番话像一根根钢针,精准地刺破了郁思恩强撑的外壳。
他胸口剧烈起伏,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地瞪着副导演,眼神里交织着愤怒、不甘和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狼狈。
“按住他!”副导演不再跟他废话,对旁边的护士和助理使了个眼色。
两人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但坚定地压住了郁思恩的肩膀和手臂。
“放开我!”郁思恩像一头被囚禁的受伤野兽,在床上激烈地挣扎起来,手腕上的留置针被他扯得渗出更多血珠,输液管剧烈晃动。
他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不正常的红潮,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病房里一时间充斥着压抑的喘息、身体摩擦床单的窸窣声和仪器不稳定的报警声,混乱不堪。
副导演看着他这副近乎自毁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必须让他清醒的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俯下身,逼近郁思恩,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一切嘈杂的力量:
“郁思恩!你给我听清楚了!你想见颜聿,可以!但不是现在!”他顿了顿,紧紧盯着郁思恩骤然僵住的身体和微微睁大的眼睛,抛出那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等你!老老实实把身体养好!烧退了,伤口愈合了,能自己走下这张病床了!我亲自去帮你把颜聿找过来!我说话算话!”
“……”
这句话,像一道定身咒。
郁思恩所有的挣扎,在听到“我亲自去帮你把颜聿找过来”这几个字时,骤然停止了。
他身体僵硬地躺在那里,胸口还在剧烈起伏,但眼神里的疯狂和抗拒,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沉寂。
他死死地盯着副导演的眼睛,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可信度。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郁思恩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像是妥协又像是彻底脱力的气音。
他没有再试图挣脱束缚,而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将脸偏向了一侧,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护士和助理感觉到他身体的放松,试探性地松开了手,见他没有再动的意思,才松了口气,赶紧上前处理他手背上惨不忍睹的针口和血迹。
副导演也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头倔驴暂时被稳住了。
他示意其他人先出去,留下空间。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郁思恩一动不动地躺着,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只有他那双死死攥着雪白床单、指节泛白到几乎要撕裂布料的手,暴露了他内心远非平静的滔天巨浪。
被子被他无意识地揉搓、抓握,已经皱得不成样子,如同他此刻乱成一团麻的心绪。
副导演的承诺,像一根救命稻草,暂时压下了他想要不管不顾冲出去的疯狂念头。
但同时也像一把锁,将他牢牢锁在了这间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囚笼里。
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中悄然滑过。
公寓里,寂静是唯一的主旋律,只有窗外昼夜交替的光影,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躺在沙发上的颜聿越渐憔悴。
食物被原封不动地端进来,又原封不动地端出去。
她短短几天得瘦了十多斤,身上还穿着那件去演唱会的衣服,屋子空荡荡的,更显出一种易碎的脆弱。
只有在深夜,当万籁俱寂,白日的强装镇定彻底瓦解时,无声的泪水才会不受控制地滑落,浸湿沙发面料,留下浅浅的、带着盐分的泪痕,又在黎明前悄然干涸。
这种自毁式的沉默和日渐憔悴的模样,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人感到窒息和心痛。
终于,在这天傍晚,顾衍推开了那扇他刻意回避了许久的公寓门。夕阳的余晖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也照亮了沙发上那个瘦削、苍白、仿佛一碰即碎的背影。
顾衍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传来尖锐的刺痛。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声音带着刻意放缓的温柔和难以掩饰的疲惫:
“听阿姨说,你还是不吃东西……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你本来……就很瘦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深切的心疼。
颜聿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动弹一下,仿佛没有听见。
直到顾衍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下,带来一丝微不可查的凹陷,她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冰冷目光,转过头来,正眼看向他。
夕阳的光线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清晰照见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和眼底深重的疲惫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清明。
她没有接关于吃饭的话题,而是直接迎上顾思衍带着担忧和不解的目光,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地抛出了一连串压在心底太久的问题,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顾衍心上:
“顾衍,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觉得,你这样不计后果、闹得人尽皆知,我会感动吗?”
“还是你觉得,这样就能逼我做出什么选择?”
顾衍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直白到近乎残忍的质问钉在了原地。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时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些天,他动用所有资源、耗尽心力去平息舆论、应对解约、安抚团队、顶住家族压力,唯一支撑着他的,就是内心深处对颜聿态度的那一点微弱而不确定的期盼。
他设想过她可能会生气、会冷漠、甚至会恨他,却没想过她会用如此冷静、甚至带着悲悯的眼神,问他“为什么”。
颜聿没有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继续说了下去,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和深深的疲惫:
“从我最开始给你当助理,到后来和你一起相处,再到我最后决定离开,从头到尾,我对你,没有过任何超出工作之外的想法。”
“你可以随心所欲,想爱就爱,想表白就表白,你有任性的资本和底气。”
“但是我没有。”
她摇着头,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我拼命地想靠自己站稳脚跟,我想改变那种永远为别人活着的日子!我为了我的家,压抑了太久太久……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看到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光……”
“可现在呢?”她抬起泪眼,直视着顾衍那双写满了震惊、难过和越来越浓的困惑的眼睛,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绝望。
“你却要我为你这场自以为是、感动了自己的盛大爱恋负责?顾衍,你这样做,还不如……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来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