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分别的猫猫
片场的压力像巨石压在胸口。郁思恩看着颜聿一次次NG,心疼胜过失望,甚至冲动地开口:“实在不行就别硬撑了,我不想看你这么为难自己。”
这话一出,旁边等着看笑话的白桑桑和几个工作人员立刻阴阳怪气地附和:
“是啊颜聿,不行就算了,勉强多难看。”
“没经验嘛,不丢人,别耽误大家时间了。”
颜聿紧抿着嘴唇,脸色苍白,但眼神里却烧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定格在郁思恩脸上,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
“我可以。我只是从来没演过戏,不代表我做不到。”
说完,她朝着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耽误大家进度了。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然后,她转身就走,径直回了化妆间,换下那身华丽的戏服,重新穿上自己简单的衣服。
她没理会身后郁思恩追来的目光和随后响起的手机铃声。
那天晚上,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手机疯狂搜索“恋人分别”、“生离死别”的影视片段和表演分析,眼睛熬得通红,几乎一夜未眠。
凌晨五点,天还黑着,她就轻手轻脚地起床,给妹妹小桃做好早餐放在锅里保温,然后裹紧外套,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初冬凌晨六点的街道,寒风刺骨,天空是沉闷的铅灰色,太阳还不见踪影。她走进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个饭团,站在路边啃着,脑子里还在反复琢磨着那种“悲伤”的情绪。
她吃得心不在焉,直到一抹金色的光突然刺破厚重的云层,洒在她脸上。
天,亮了。
几乎同时,一阵更冷的寒风卷地而起,吹起她脚边几片枯黄的枫叶,打着旋儿飘向远处。
她的目光下意识追着落叶,却定格在了街角——两只瘦弱的流浪猫紧紧依偎在一起,在寒风中互相取暖。
突然,不远处早餐店的蒸笼揭开,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飘来。那只稍大点的公猫鼻子耸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挣脱了母猫,飞快地朝着香味来源窜去。
母猫没有跟上去。
它只是站在原地,远远地、安静地看着公猫消失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类似叹息的呜咽。
它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责怪,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早已预知的无奈和寂寥。
那一刻,颜聿像被电流击中,猛地僵在原地,手里的饭团差点掉在地上。
不是嚎啕大哭,不是撕心裂肺。
是明知挽留不住,所以选择放手。
是知道前路艰难,却只能目送他走向那份生存的必然。
是寒风中的一次依偎,成了记忆里最后的温暖。
那种悲伤,是寂静的,是融在眼神里的,是连叹息都嫌沉重的。
她终于明白了。
不是要“演”出悲伤,而是要成为那个在命运寒风中,看着温暖一点点从生命里抽离、却只能默默承受的人。
颜聿带着满腔的顿悟,兴冲冲地赶到片场。
可偌大的摄影棚空无一人,只有器械在晨曦微光中投下沉默的轮廓。她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换上那身白色缎面旗袍,自己动手将头发利落盘起。
她走到场地中央,凭记忆打开了郁思恩为她设计的那盏顶光射灯。
光柱轰然落下,将她笼罩其中,仿佛为她搭建了一个专属的舞台。她又费力地搬来一个用于走位的塑料假人,放在对面,权当是对手演员。
深吸一口气,她开始了。
她对着冰冷的假人,一句接一句地念着台词。
起初还有些生涩,但渐渐地,她将昨夜便利店前的寒风、相依的流浪猫、公猫决然离去时母猫那寂静凝望的眼神……全部注入到台词之中。
她不再“表演”悲伤,而是让自己成为那个明知爱人一去不返,却只能将万千不舍与绝望压在心底的富家千金。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一首低回悲伤的纯音乐。
当乐曲推向高潮又戛然而止时,她想起母猫那声几乎听不见的呜咽,想起母亲生前在病榻上看着她时,那同样充满不舍与无奈的眼神……一滴泪,毫无预兆地、静静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旗袍的前襟,洇开一小片深色。
她此刻凝望的,仿佛不再是那个假人,而是记忆中母亲逐渐模糊的容颜。
那份失去至亲的切肤之痛,与角色失去爱人的绝望,在这一刻产生了奇妙的共鸣,让她演绎的离别,有了一种更深沉的、跨越爱情的悲剧力量。
片场入口的阴影里,郁思恩不知已站立了多久。
他手里提着还冒着热气的豆浆和早点,眼下一片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他本想早早过来,看能否帮她对词,却撞见了眼前这震撼的一幕。
他没有上前,没有打扰,只是屏住呼吸,像一个最虔诚的观众,凝视着光柱中的颜聿。
他看着她尽情挥洒:一会儿优雅俏皮地提起道具茶壶,为“爱人”斟茶,动作轻柔,指尖却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一会儿又走到梳妆台前(道具),对镜自照,眼神里是强装镇定的脆弱,仿佛要将最美的样子刻进爱人心里。
她的整个状态,松弛、投入、充满信念感,与昨日那个紧张无措的新人判若两人。
突然,初升的太阳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一束无比纯粹、温暖的金色光芒,恰如其分地穿过摄影棚高处的玻璃天窗,不偏不倚地投射在颜聿身上,与那盏人造的顶光融为一体。
她正巧演到打电话诀别的戏份,侧对着光,微微仰头,手里虚握着“听筒”,光线勾勒出她完美的侧脸弧度和纤细脖颈,在她周身形成一道朦胧的光晕。
那一瞬间,时光仿佛发生了错位,那个剧本中民国乱世的富家千金,仿佛真的穿越时空,站在了这片现代的摄影棚里。
郁思恩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呼吸骤然停滞。
眼前的颜聿,美得超乎想象。
那不是皮相的美,而是一种灵魂与角色高度契合后,绽放出的、具有强烈故事感和穿透力的光华。
静谧,哀婉,坚韧,破碎……种种复杂的特质在她身上和谐共存,构成了一幅动人心魄的画面。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赞美的词汇,却觉得每一个都苍白无力。
他只能怔怔地看着,心中涌起一种近乎失语的震撼。
他精心设计的灯光,最终竟需借这一缕真正的天光,才彻底成就了她的完美。
他看着她,仿佛看到自己构思多年的女主角,终于冲破了纸张的束缚,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