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为什么接近我?
冬夜的风像刀子,刮过车窗。
顾衍猛打方向盘,车子甩进一条小巷,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抄起手机,直接拨给林姐。
电话接通,他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颜聿在哪?”
林姐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惊讶,从听筒里钻出来,像条冰冷的蛇缠上他的耳膜:“哎呦?我们顾大明星不是嫌我办事不力吗?怎么想起我来了?”
顾衍下颌线绷紧,耐着性子:“我问你最后一遍,知不知道她在哪?”
“不知道!那死丫头连我拉黑了!”林姐的声音尖利起来,“你自己惹的麻烦,自己收拾!”
“嘟——”顾衍直接掐断电话,手机被他狠狠砸在副驾驶座上。他俯身,额头抵着冰冷的方向盘,拳头用力捶了几下,沉闷的响声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宣泄着无处可去的焦躁和怒火。
他猛地抬起头,想深吸一口气,目光却骤然定格在后视镜里——
镜子里,远处一盏孤零零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像雪地里一只迷失的小猫,纤细,单薄,微微低着头,不时抬眼张望,似乎在等待什么。
是颜聿。
顾衍瞳孔一缩,几乎没有任何思考,推开车门就冲了下去。夜风瞬间灌满他的大衣,他却感觉不到冷,眼里只有那个身影。他横穿马路,刺耳的喇叭声和刹车声在他身后响起,但他像一头锁定猎物的豹子,不顾一切地冲到路灯下,猛地停在颜聿面前。
突然笼罩下来的高大黑影让颜聿吓了一跳,她抬起头,棉服领口滑下,露出半张冻得微红的脸。看清来人后,她眼底的惊讶迅速褪去,换上一种疏离的戒备:“是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顾衍微微喘着气,胸腔起伏,不知道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终于找到她的激动。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两人之间只有两步的距离,他第一次发现,她在他视线里原来这么小一只。
她穿着那件旧的白色棉服,洗得有些发灰,脚上还是他见过无数次的、边缘已经磨损的帆布鞋。寒冷的天气让她把半张脸都缩进了领口,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正冷静地看着他。
一阵冷风吹过,顾衍下意识地脱下自己的大衣,想披在她身上。
颜聿却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动作。
顾衍的手臂僵在半空,大衣的重量突然变得沉甸甸的。他眼底掠过一丝罕见的无措,随即被一种固执的急躁取代。他索性把大衣搭在臂弯,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颜聿,回来。工资、待遇,随你开。只要你不再提辞职。”
颜聿静静地看着他,慢慢将缩在领子里的脸完全露出来。她的目光直直对上他的,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决绝:“顾衍,我什么都不要。”她顿了顿,每个字都清晰得像冰凌落地,“我就想辞职。”
顾衍看着她,路灯的光在她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坚定,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完全脱离他掌控的坚定。一股混杂着费解、焦急和某种不敢深究的慌乱的复杂情绪,猛地涌上心头,让他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快步插入了两人之间,像一堵墙隔开了顾衍的视线。郁思恩自然地站到颜聿身前,将她半护在身后,目光平和却带着审视地看向顾衍:“阿聿,你没事吧?”他随即转向顾衍,语气礼貌却疏离:“您就是顾先生?颜聿已经辞职了,请您不要再纠缠她。”
顾衍的目光瞬间阴沉下来,像被侵犯领地的猛兽,死死盯住郁思恩,话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问颜聿的:“颜聿,你什么时候交了个男朋友?”
“他不是……”颜聿下意识想解释,但郁思恩轻轻抬手,不着痕迹地虚掩了一下她的嘴,阻止了她后面的话。这个带着保护意味的亲昵动作,彻底点燃了顾衍的怒火。
他冷笑一声,猛地伸手,一把攥住颜聿的手腕,用力将她从郁思恩身后扯了出来!他的力道极大,颜聿猝不及防,被扯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我管你是谁!”顾衍死死攥着那只纤细的手腕,仿佛要将它捏碎,拉着她就要往车那边走。
“放开!”颜聿用尽全身力气甩开他的手,手腕上瞬间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她因反作用力向后跌去,被及时上前一步的郁思恩稳稳扶住。
顾衍站在原地,手里空落落的,只剩下刚才那纤细手腕的触感残留。
他看着郁思恩扶着颜聿的手臂,看着颜聿微微喘息却异常冰冷的脸,一种被彻底背叛的愤怒,像岩浆一样灼烧着他的理智。他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气炸了。
颜聿站稳身形,轻轻挣脱了郁思恩的扶持。她看着顾衍,声音不大,却像最后的宣判:“顾衍,他是我朋友,仲裁开庭前,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
雪,不知何时又细细地飘落下来,无声地落在三人之间,像一道缓缓拉开的幕布。
颜聿拉着郁思恩,转身走入纷飞的细雪中,没有再回头看顾衍一眼。
两人的背影在路灯下拉长,最终消失在街角,像投入大海的两粒石子,只留下顾衍一个人站在冰冷的空气里。
雪,无声地落在他肩头。
顾衍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他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却感觉像有一块巨大的、吸饱了冰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堵在心口,又冷又胀,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里,长焦镜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此刻失魂落魄的表情。快门声轻响,一张“顶流顾衍雪夜怅然若失”的照片已然定格。风暴在无声中酝酿,而他却浑然不觉。
顾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回去的。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魂的空壳,拖着沉重的脚步推开门。
客厅里,原本窝在沙发里打游戏的林未和看书的周醒立刻弹了起来,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阿衍!颜聿姐呢?是不是在后面拿东西?”林未探头朝他身后张望。
周醒也放下书,带着询问的眼神。
顾衍像是没听见,也没看见。他耷拉着肩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如同生吞了苍蝇般难堪又暴躁的表情。
他径直穿过客厅,对所有的询问充耳不闻,走到自己卧室门口,猛地推开,然后“砰”地一声巨响,将所有的目光和疑问都重重地关在了门外。
门外的林未和周醒面面相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吃炸药了?”林未压低声音,凑到门边。
周醒也皱起眉,做了个“嘘”的手势,两人不约而同地悄悄把耳朵贴在了冰凉的门板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零星的路灯光线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顾衍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冰冷的木地板传来寒意,却不及他心头的万分之一。
他就这样在黑暗里坐了不知多久,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手脚并用地爬到床头柜旁,伸手在底层抽屉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凉的、圆形的物体。
他把它拿了出来——一盏小小的、月球表面的夜灯。是颜聿买的。
记忆像不合时宜的潮水,猛地涌上心头。那是两年前的一次巡演,在外地的酒店,颜聿出去买咖啡,回来时顺手把这个小夜灯递给他,语气轻快:“顾衍,我看这个灯挺好看的,光线也柔和,你晚上不喜欢开大灯,这个可能用得上。”
当时他是怎么回的?他好像正为第二天的一个活动烦心,看都没看,随手就把那个包装简陋的小盒子拨到了一边,语气不耐:“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占地方。”
那个小灯咕噜噜滚到地毯上,颜聿当时没说话,只是默默弯腰,在周围几个工作人员无声的注视下,把它捡了起来,轻轻放回了抽屉角落。
当时他只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嫌她多事。现在想来,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和那个弯腰去捡的动作,像烧红的针,扎得他心脏细细密密地疼。
他的手指摩挲着月球灯冰冷的表面,眼神从最初的迷茫、追悔,逐渐变得幽深,最后凝聚成一种尖锐的、近乎偏执的冷光。
他猛地拿起手机,屏幕的冷光瞬间照亮了他半张晦暗不明的脸。他熟练地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的声音低沉、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喂,是我。帮我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