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载广播里的杂音还没散尽,陈默就闻到了空气里的冷意。
阿尔泰山的风裹着雪粒撞在挡风玻璃上,他伸手抹了把结霜的仪表盘,气象仪的红色数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跳——30c、28c、25c。
副驾上的苏晴烟把羊绒围巾往领口又拽了拽,睫毛上已经凝了层薄冰:“老牧说过,这山的脾气比翻脸的骆驼还急。”
“把防风帘布全扯上。”陈默拍了下喇叭,声音被风声撕成碎片。
十七辆车的驾驶舱陆续亮起黄灯,他裹紧工装外套跳下车,橡胶底的工作靴踩在结冻的泥地上发出脆响。
第一台挖机的油路预热环接口处结着白霜,他哈了口气,戴着手套的手指刚按上去就被粘住——是液压油凝结后的冰膜。
“王二!拿密封垫片!”他扯着嗓子喊,手套和金属冻成了块,指甲盖抵着缝隙慢慢撬。
苏晴烟举着相机跟过来,镜头里他的后颈泛着青白,工装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上,旧伤疤在冷风中绷成细线。
“小心——”她刚开口,陈默已经猛地一扯,手套撕开时带起片血珠,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气里瞬间凝成红点。
“不碍事。”他把渗血的指腹往裤腿上蹭了蹭,转身去检查第二台设备。
远处传来阿强的吆喝:“第三车的防风帘卡住了!”
陈默抬头望了眼铅灰色的云层,喉结动了动——这场雪比预报来得早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深夜的卫星电话响得像冰锥扎进耳膜。
陈默正往生活舱的煤炉里添炭,金属拨火棍“当啷”掉在地上。
苏晴烟从睡袋里钻出来,相机包还挂在肩头:“是卫星信号?”
“喂?”陈默抓起电话,电流声里混着粗重的喘息。
那声音像被冻硬的钢丝:“陈师傅……我是小舟……地质队的……”
苏晴烟凑过来,手机屏幕在两人之间投下幽蓝的光。
她看见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指节捏得发白:“林教授?摩斯码?坐标?”
“雪太厚……敲了三遍……”声音突然断了,接着是持续的刺啦声。
陈默把电话贴在耳边足有半分钟,直到忙音响起才缓缓放下。
苏晴烟摸出笔记本,看见他在地图上画了个扇形区域,铅笔尖戳破了两张纸:“雪崩体至少覆盖五万平方米,48小时。”他的声音像冻实的混凝土,“超过这个时间,核心体温过低的损伤不可逆。”
凌晨四点的骨干会议,柴油炉烧得噼啪响。
老牧的羊皮袄上还沾着雪屑,他用铜烟杆敲了敲地图:“古雪道在扇形区北沿,但现在……”他抬头看了眼结霜的窗户,“风会把新雪压成冰壳。”
“探杆只能打两米。”阿亮哥揉着发僵的后颈,“昨天试了三根,全卡在冰壳层。”
苏晴烟翻着相机里的热成像图,指尖停在一块模糊的光斑上:“热成像能找温差,但冰壳会屏蔽信号。要是结合震动反馈……”她抬头时,陈默正盯着挖机臂的压力传感器,眼里突然有了光。
“拆传感器。”他抓起扳手走向门外,“改装成地震波接收器。老牧,带八个人沿等高线布点。”
马三刀蹲在墙角抽旱烟,烟锅子的红光在阴影里忽明忽暗。
陈默说完最后一句时,他用靴尖踢了下脚边的燃料桶,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舱室里格外刺耳。
苏晴烟看见燃料顺着地板缝流进副驾的温控系统,刚要开口,陈默已经递来个眼色——他注意到马三刀睫毛上的水珠,那不是雪,是汗。
“马叔跟我去震感组。”陈默把改装好的接收器塞进他手里,“你耳朵灵,听雪下的动静。”
马三刀的手指在接收器上抖了抖,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苏晴烟看着他裹紧军大衣出门,雪光映得他侧脸泛青——像极了去年在煤矿遗址,那个蹲在塌方标记前发抖的背影。
探测作业从清晨开始。
老牧的驼队在雪地里踩出蜿蜒的脚印,八个监听点像棋子般散在扇形区。
陈默守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波形图跳得像心电图。
苏晴烟举着热成像仪在雪坡上走,羽绒服被风灌得鼓起来:“这里!温差异常!”
“第4号点有反应!”阿亮哥的声音从对讲机里炸响。
陈默扑到电脑前,波形图上的小锯齿突然变得规律——三短,三长,三短。
他的呼吸陡然加重,抬头时正看见马三刀。
那个总缩在阴影里的男人,此刻正跪在雪地上,接收器贴在耳边。
他的脸白得像雪,手指抠进雪里,指缝渗出的血很快冻成红冰。
苏晴烟举起相机,镜头里他的嘴唇在动,无声地重复着什么——是摩斯码的节奏,和波形图上的振动完全一致。
“目标点确定。”陈默按下对讲机,“清障组准备。”
但液压泵的警报声比他的命令来得更快。
苏晴烟看见他蹲在挖机侧面,手掌按在液压油箱上,眉头皱成川字:“油凝结了,响应延迟七秒。”
“拆暖气管道。”他突然站起来,抄起扳手冲向生活舱,“接液压油箱循环。”苏晴烟跟着跑过去,看见他拆开暖气管时,呵出的白气在脸上结成冰甲。
当热水开始在油管里循环时,他蜷在操作台前,一只手贴着油管感受温度,另一只手紧握着操纵杆,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
窗外的雪越下越急,能见度已经不足十米。
苏晴烟举起相机,镜头里他的侧脸被仪表盘的光照着,睫毛上的冰碴闪着微光。
突然,操纵杆传来轻微的震颤——液压泵醒了。
“出发。”陈默按下启动键,挖机的轰鸣撕开雪幕。
苏晴烟裹紧围巾跳上副驾,透过结霜的玻璃,她看见马三刀攥着接收器跟在队伍后面,雪地上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像在追赶什么。
清障铲切入雪层的瞬间,陈默听见金属与冰层摩擦的尖啸。
铲斗扬起的雪雾里,苏晴烟的相机闪了下——那是她习惯的“记录危险”模式。
他盯着深度仪,数字跳到六米时,操纵杆突然一沉。
有什么东西,卡住了铲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