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松针簌簌落在陈默肩头时,他终于松开捏碎的石粉。
卫星电话在裤袋里震动,周胖子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钻出来:“查到了,川A那辆车是钱有财去年买的套牌车,挂靠在县城乡建设服务中心名下——对,就是你说的那个用劣质钢筋的包工头,三年前那起坍塌事故他赔了两百万私了,现在又接了县里的抢险物资采购。”
陈默望着山坳里若隐若现的帐篷群,喉结动了动:“谢了。”他挂断电话,转身时手电筒的光扫过围过来的队员。
阿亮哥叼着半根烟,火星在暮色里明灭;花蕊揉着膝盖上的破洞,工装裤沾着的松脂在发光;阿强把战术手电别回腰际,弹片疤痕在领口若隐若现。
“今晚重组队伍。”陈默弯腰用碎石在地上画了四个圈,“勘探组,花蕊带队,带简易测距仪把塌方体结构摸清楚——”他抬头看向花蕊,“你昨天钻水泥管时记的树桩位置,能画进结构图里吗?”花蕊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星子。
“清障组,阿强带挖机和装载机,掘进节奏控制在每小时三十公分。”陈默指了指停在空地的两台机械,“液压泵别关死,随时准备顶撑。”阿强拍了拍挖机履带,金属碰撞声清脆。
“供水组,老张头负责。”陈默转向油桶旁的壮实汉子,“你那台净水装置改改,明早要能给三百人供水——老阿妈说钱有财买了净水片,咱们得比他快。”老张头搓了搓手,工具箱锁扣咔嗒一声弹开。
“医疗组跟我走。”陈默摸出卫星电话晃了晃,“便携设备都带上,卫星信号在矿道中段能通,随时等县医院指令。”人群里有个戴草帽的机手举手:“陈师傅,我有个旧血压计——”
“算你两小时工分。”陈默抛过去一块巧克力,“明早补给你车上。”
夜色漫过山脊时,四组人带着头灯散入山林。
陈默爬上主挖机驾驶室,车载电台里传来花蕊的声音:“勘探组就位,测距仪校准完毕。”他按下通话键:“清障组开始掘进,注意碎石飞溅。”挖机履带碾过碎石的轰鸣中,他摸出微型摄像头塞进工具包——这是他从报废的工程监测仪上拆的,线长刚好够探进塌方体缝隙。
第七小时,扩音器里突然传来花蕊的惊呼:“陈师傅!塌方体下方有空腔回声!”陈默的手指在操作台上顿了顿,转速表的红针正指在2200转。
他扯下手套,微型摄像头的线在掌心绕了两圈,顺着清障组刚挖出的缝隙慢慢探进去。
显示屏上的雪花点突然聚成画面——一只沾着泥灰的手,指甲缝里嵌着碎纸片。
陈默的呼吸陡然一滞,摄像头再往里送半寸,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是王老师,她的蓝布衫浸透泥浆,怀里护着三个缩成一团的孩子,身侧散落的作业本上,“二年级一班”的字样被血渍晕染开。
“别管我们……”王老师的声音像游丝,“先通电……地下室有备用电池……”最小的孩子突然动了动,手指勾住她的衣角,陈默看见那截手指上还沾着红蜡笔印。
“停止机械掘进!”陈默的声音撞在电台上,“阿强,用装载机顶撑左侧;花蕊,带勘探组标清空腔边缘;医疗组,准备保温毯和葡萄糖。”他拆下挖机铲斗边缘的防护板,扳手在金属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得改造成可伸缩支撑架,否则稍有震动就会二次坍塌。
“我进通道!”花蕊突然从人堆里挤出来,工装裤膝盖的破洞又撕开道口子,“我钻过水泥管,摸黑辨位熟!”陈默抬头看她,头灯的光映得她鼻尖全是泥点。
他把改造好的支撑架塞进她怀里:“每两米打一次支撑,感觉不对立刻敲管子。”
苏晴烟的相机始终没放下,镜头扫过陈默拧紧最后一颗螺丝时绷紧的下颌线,扫过花蕊猫着腰钻进缝隙时颤抖的背影,扫过阿强握着装载机操作杆的手——指节因用力泛白,却稳得像块铁。
“陈师傅!钱有财带人来了!”扩音器里传来老张头的喊声。
陈默抬头,五辆皮卡碾着碎石冲过来,为首的矮壮男人举着扩音器,反光背心上“县交通局外包”的字样被探照灯照得刺眼:“擅自施救出了事概不负责!你们负得起吗?”
陈默没回头,继续调整支撑架角度。
花蕊的声音从通道里传来:“第一根支撑到位!”他按下通话键:“继续。”钱有财的喊叫声被挖机引擎声碾碎,有个喽啰想冲过来拽电闸,阿强的战术手电“啪”地砸在他脚边——光束里浮着的尘粒,像被按了暂停键。
打通最后一米时,晨光正漫过山顶。
王老师被抱出来的瞬间,三个孩子同时扑进她怀里,最小的那个举着半本作业本:“老师,我……我把算术题补完了。”
陈默接过医疗组的保温毯,指尖触到王老师后背——她的蓝布衫被磨得透了,露出里面缝着的“安全责任牌”,是用红布剪的,边角还留着针脚。
钱有财的喊叫声突然变了调。
陈默转身,看见他盯着自己手里的账本——封皮上“县政府采购”的字样被露水浸得发皱,里面夹着的送货单上,“325号水泥”的签收人签名,正是钱有财的歪扭字迹。
“省纪委举报平台已连通。”苏晴烟举着卫星电话,屏幕上的上传进度条跳到99%,“所有录音视频都传了。”
钱有财的脸白得像张纸,他扑过来想抢账本,被阿强一把按在地上。
“我没偷……”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只是……提前用了……”
村民们围过来,小石头手里攥着块烧焦的门板,上面还留着半朵粉笔描的小红花:“陈师傅,刻下你们的名字吧。”
陈默蹲下来,接过老阿妈递来的红泥桶。
掌心按在门板上时,泥屑渗进他指缝里的老茧——是温的,像被太阳晒过的土。
“我来!”获救的小男孩挤过来,沾着红蜡笔的小手按在陈默手印旁。
阿亮哥的烟掉在地上,他蹲下来按了个手印,火星子烫得他缩了下手指。
花蕊的工装裤破洞蹭到门板,泥灰落进红泥里,倒像朵歪歪扭扭的花。
“叫它什么?”苏晴烟的镜头对着满墙斑驳的手印,晨光照得她发梢发亮。
陈默摸着最上面那个小手掌印,红泥在指腹上蹭开:“就叫‘手印墙’。以后每一堵挡路的墙,我们都把它变成这个。”
挖机驾驶室的顶灯还亮着,在晨光里像颗没灭的星。
陈默站起来时,裤袋里的工分本掉出来——上面记着阿亮哥的十袋水泥、花蕊的三次管线修复、老张头的净水装置改造,字迹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
“明早清点设备。”他弯腰捡起本子,抬头时看见阿强正用袖口擦装载机的仪表盘,花蕊在给勘探组的测距仪套防水套,苏晴烟的相机镜头上沾着红泥,却还在拍那面墙。
山风卷着松针掠过,手印墙上的红泥慢慢干了,在晨光照耀下,像一堵会呼吸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