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陈默被金属撕裂声惊醒。
他在驾驶室折叠床上翻身的瞬间,狂风卷着雪粒拍在玻璃上,像有人用砂纸拼命打磨。
车载温度计的红色指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跳——零下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最后定格在零下二十八度。
“咔!”
第一声脆响来自东南侧的轻钢结构房。
陈默抓着工装冲下车时,正看见那面焊着孩子们蜡笔画的山墙突然扭曲,积雪顺着变形的钢架簌簌滑落,像被抽走了脊椎的巨兽。
第二间、第三间几乎同时发出呻吟,连接件在极寒中脆化的声音像炒豆子,噼里啪啦炸成一片。
“设备!抢救发电机!”大梅的喊声响过风声,她裹着橙色马甲从皮卡里钻出来,焊枪套在腰间晃荡,发梢结着冰碴。
工匠队的小伙子们跟着她往垮塌区跑,皮靴踩碎雪壳的声音里混着金属撞击的闷响。
“小林!带孩子们去工具棚!”陈默一把拽住被风掀翻的帐篷绳,眼角瞥见支教车的门被撞开,几个孩子裹着厚围巾往外冲,“水管接口!先包水管!”
小林反手把最小的阿花抱回车上,羽绒服帽子被吹得翻起来:“听陈哥的!两人一组,保温棉从泵机开始缠!”他自己抄起一卷泡沫板冲向供水管,雪灌进胶鞋里,冻得脚趾生疼,可手指捏着胶带的动作比平时还快——张校长说过,这些管子通着明天的热水。
苏晴烟的单反挂在脖子上,备用电源在她怀里发烫。
她猫腰钻进驾驶室,指尖在触控屏上飞点:“全网通联频道,三、二、一——”镜头里,陈默正用挖机铲斗托住倾斜的钢架,液压臂发出低沉的轰鸣;大梅踩着垮塌的钢板,用扳手死死卡住变形的梁柱;小林的学生们像小企鹅似的挤在水管旁,冻红的手把保温棉裹得严严实实。
“我们现在缺的不是材料,是时间。”她对着麦克风喊,哈出的白气在镜头前散开,“零下二十八度,钢结构脆化速度比预计快三倍——”
弹幕突然炸开。
“旧羽绒服捐到甘青交界的盐沼!”
“我司移动厕所模块已发车,四小时到!”
“让孩子们把围巾系紧!”
苏晴烟鼻尖一酸,把直播画面切到陈默的侧脸。
他仰头盯着挖机液压表,睫毛上挂着雪珠,工装领口敞着,后腰那道旧疤在风雪里泛着淡粉——那是他和土地的锚链,此刻正随着挖机的震动微微起伏。
“液压泵压力异常!”陈默的声音混着机械轰鸣,他趴在挖机底盘下,戴着手套的手摸索着油管,“回油管冰渣堵了!”
大梅从钢架上跳下来,焊枪在雪地里溅起火星:“用乙炔烤?”
“烤化了又冻!”陈默扯下驾驶室暖风水箱的螺丝,金属扳手在手里冻得生疼,“拆这个!”他把铜制水箱举起来,“循环热水融冰,手动清淤!”
苏晴烟举着镜头凑近,看见他指节因为低温泛着青白,可拆螺丝的动作稳得像台精密仪器。
水箱拆下来时,他的掌心沾了片防冻液,立刻在皮肤上结出薄冰,他却像没知觉似的,把水箱接到油管接口上。
“陆队,无人机画面。”
边境巡查队的越野车停在三公里外的高岗上,陆沉舟盯着战术平板,画面里那台挖机像头铁兽,铲斗、液压臂、暖风水箱全成了武器。
部下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建议立即劝离,这种非正规建筑扛不住——”
“住口。”陆沉舟的手指划过屏幕上的热成像图,十七个红点挤在挖机周围,“当年北纬38线废弃时,图纸上写着‘地质沉降不可逆’。”他摸出望远镜,看见陈默正用铁丝把融冰后的油管重新固定,“现在有人用旧水箱、废轮胎、孩子们的蜡笔画,把路续上了。”
他转身对后勤兵说:“两箱柴油,三箱急救包,东侧岗哨。”又对着对讲机补了句,“告诉陈默……我不是来批准的,是来学习的。”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气温降到了零下三十度。
陈默裹着拼接旗面的边角料,挤在挖机生活舱里。
大梅的焊工、小林的学生、工匠队的小伙子们像串糖葫芦,后背贴着后背,呼吸在玻璃上结成霜花。
阿斑缩在他脚边,尾巴尖轻轻扫过他的靴筒。
“知道红星厂那个暴雨夜吗?”他打开车载广播,声音混着电流杂音,“我守着坍塌的工地,觉得只要我一个人撑住,就能给所有人兜底。”他摸了摸后腰的疤,“后来我才明白,一个人守不住的。”
“得让更多人学会怎么守。”
广播里突然响起孩子们的声音。
阿花举着冻红的手:“陈哥,我们会裹水管了!”
“我们会搭挡风墙!”
“我们会用保温棉!”
陈默笑了,眼角的雪珠落进衣领。
这时,远处传来引擎轰鸣,比风声还响。
“是张叔!”小林扒着车窗喊,“退役战友的巡逻车!”
张卫国裹着军大衣冲进生活舱,身后跟着扛帐篷的小伙子和背药箱的医生:“听说你们缺热乎气儿?”他拍了拍腰间的军用水壶,“我带了姜茶,够每人喝三碗!”
风雪在黎明前渐渐收了声。
陈默踩着积雪走出生活舱,阳光像把金刀劈开云层。
三间轻钢结构房倒成了废墟,钢架扭曲着指向天空,孩子们的画被雪埋了一半,只露出半颗用蜡笔画的红心。
但主集装箱群的铁皮泛着暖光——挖机的液压热网还在运转,水管包得严严实实,柴油发电机的烟筒吐着白汽。
“这次我们知道哪里不行了。”他弯腰捡起半张被雪浸透的设计图,上面用蜡笔写着“滑梯工具棚”,“大梅,材料组你来牵头,得找抗冻的连接件;小林,社区运营模拟交给你,孩子们的分工要记成手册。”
苏晴烟的镜头扫过他冻得发红的脸,按下快门时轻声说:“倒塌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人再想重建。”
车载系统突然震动。
陈默摸出终端,一封扫描件自动上传——信纸边缘带着折痕,字迹是他熟悉的狂草:“盐碱地夯土配方,掺三成碎陶粒,抗冻性提升40%。”落款是“沈砚青”,右下角盖着监狱的红章。
他抬头望向雪原,十七辆车灯在阳光下闪着微光,连成一条蜿蜒的星轨,像大地睁开了眼睛。
阿斑凑过来用脑袋蹭他的手,尾巴摇落肩头的雪。
“走。”他拍了拍挖机履带,“该试试新配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