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进驾驶室时,陈默正用抹布擦拭挖机仪表盘。
车载系统突然发出轻鸣,蓝色光带在操作台上流淌成河——红点标记从川南跳到了滇西,坐标旁的警告条像道猩红的伤口:“引水渠渗漏加剧,下游三个自然村饮用水源告急。”
苏晴烟端着保温杯的手顿了顿。
她看见陈默的后颈微微绷紧,那道旧疤在驾驶灯的暖光里泛着淡白。
他取出工装内袋的老图纸,泛黄的纸页边缘卷着毛边,“红星钢铁厂配套能源工程”几个字被反复摩挲得发亮。“王建国师傅当年参与援建的。”
陈默的拇指停在图纸右下角的签名栏,那里有个模糊的“王”字,“他退休前总说,修水库像养孩子,得常看常摸。”
苏晴烟没说话,只是把保温杯往他手边推了推。
她注意到他指节抵着图纸的力道——像在触碰某种活着的东西。
风从半开的车窗钻进来,吹得图纸簌簌响,陈默突然低笑一声:“原来我们的路,早就在彼此下面连着。”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苏晴烟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想起上个月整理老照片时,王建国泛黄的合影里,年轻的陈默站在他身后,安全帽下的眼睛亮得惊人。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工棚前的空地上已经支起了红布。
陈默把焊枪从木盒里取出来时,阳光正穿过棚顶的缝隙,在枪身上镀了层金。
那是王建国临终前塞给他的,枪柄缠着褪色的蓝布,摸上去还带着老茧的温度。“今天起,这里就是云雾站。”他蹲在钢板前,焊枪的蓝光“滋啦”窜起,“民间基建培训点”几个字在火星里逐渐清晰。
小武站在他身后,喉结动了动。
他的工装裤膝盖处还留着上次返工的泥印,此刻正用力攥着培训手册的边角——那是陈默用旧图纸装订的,封皮贴着学员们画的小挖机贴纸。“陈哥。”他的声音发颤,“我会在这里教下去,直到没人需要我为止。”
“想得美。”老李头的拐杖“咚”地戳在地上,他扶了扶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却软得像春雪,“我给你监工。”老人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抖开是半袋炒熟的瓜子,“当年我监工大桥,工人偷懒就往他们茶缸里塞瓜子——嗑完了,活也干完了。”
阿花的轮椅碾过碎石路时,车轮发出细碎的响。
她怀里抱着个红布包,露出半截流苏,“陈叔叔。”她仰起脸,左边的酒窝里盛着阳光,“你说过铁也会醒,我编了这个。”红色挂饰被系在挖机外侧的扶手上,穗子随着微风轻晃,“等它醒了,会替我看更多山。”
陈默蹲下来,和她平视。
他从储物格里取出本厚书,封皮印着《红星厂百名工人小传》,“修路的人,也要记得名字。”他翻到夹着干野花的那页,“王师傅在第三十七页,你读给孩子们听。”
阿花的手指抚过纸上的铅字,忽然笑了:“原来他年轻时也把水泥袋扛歪过?”
车队启程时,晨露还沾在草叶上。
苏晴烟坐在副驾整理相机卡,屏幕里闪过昨夜的片段:陈默对着老图纸发呆的侧影,小武在工棚外偷偷练习焊枪的背影,老李头往学员茶缸里塞瓜子的手。
她指尖翻飞剪辑,最后定格在陈默刻完铭文的瞬间——焊枪的蓝光里,他的眼睛亮得像星子。
视频发布时,她写:“他不想当英雄,只想让更多人学会不让悲剧重演。”手机震动起来时,她正望着窗外倒退的青山。
第一条消息是高校土木系的合作邀约,第二条是公益平台的私信:“我们做了红点预警地图,实时推送隐患线索。”
陈默瞥了眼屏幕,方向盘微微一偏:“挺好。”他的嘴角勾了勾,“以后,有更多手能扶住要塌的墙。”
傍晚的废弃铁路桥被夕阳染成金红。
陈默突然踩下刹车,钢铁巨兽的轰鸣戛然而止。
他打开通讯频道,声音混着风声传向四面八方:“我是陈默。接下来,我们要去找那些被忘了的桥、塌了没人知的坝、断了没人在意的渠。不怕慢,不怕远,只怕不做。”
寂静只持续了三秒。
云雾站的信号最先跳出来,小武的声音带着点破音:“云雾站收到,随时待命!”
接着是川南的新学员,带着方言的尾音:“我们有三台二手装载机!”
老李头的咳嗽声突然插进来:“臭小子们,别光喊口号,带好检测锤!”
苏晴烟举起相机,镜头里陈默的侧脸被镀上金边。
他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只是发动引擎。
钢铁巨兽重新轰鸣,后视镜里,尘烟升腾如血脉蔓延大地。
卫星信号在驶入滇西群山时开始跳动。
陈默看了眼仪表盘,红点标记在屏幕上明明灭灭,像某种活着的呼吸。
他摸了摸胸前的红色挂饰,穗子扫过工装口袋里的老图纸。
前方的山影越来越浓,风里已经有了湿润的水汽——那是引水渠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