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胖子愣住了,那几根鸡骨头被啃得干干净净,连骨髓都被吮吸一空,显然不是老鼠能办到的。
他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沙土,一个更清晰的、梅花状的小脚印暴露在空气中。
风暴过后的第三天,营地已经恢复了井然有序的运转。
人们的脸上虽然还带着疲惫,但眼神里却多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坚韧。
清晨,阳光斜斜地照进临时搭建的厨房帐篷,周胖子正哼着小曲清点着为数不多的存粮。
“哎哟我的妈呀!”他突然一声怪叫,手里的登记本都吓掉了。
众人闻声围拢过来,只见厨房角落里,一只瘦骨嶙峋的沙狐正蜷缩在一只被打翻的奶粉罐旁,伸出长长的舌头,贪婪地舔舐着洒落在地上的白色粉末。
它通体是暗淡的土黄色,皮毛毫无光泽,左边的耳朵缺了一个小角,显得尤为狼狈。
听到动静,沙狐猛地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警惕。
它下意识地弓起背,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但身体却在不住地发抖,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哪来的野东西!”一个年轻的工匠抄起手边的扫帚,就要上前驱赶,“快滚出去!”
“别!”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
小雨点,那个在风暴夜出生的婴儿的姐姐,第一个冲了过来,张开双臂挡在沙狐面前,急得眼圈都红了,“别赶它!叔叔你看,它冻坏了!”
小女孩的举动让众人迟疑了一下。
大梅闻讯赶来,她眉头紧锁,脸色严肃:“野物就是野物,不能进人的地方。万一带了病怎么办?营地里还有刚出生的娃娃。”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是民间工匠队的领队,威信极高。
“我来看看。”柳叶医生拨开人群,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那只狐狸。
苏晴烟也跟了进来,默默地举起相机,但没有按下快门。
“它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闯进营地,”苏晴烟轻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所有人听,“只能说明一件事,外面的情况对它来说,比我们这里更危险。”
柳叶检查得很仔细,她注意到狐狸虽然瘦,但口鼻干燥,眼睛也没有异常分泌物,不像是携带常见烈性病菌的样子。
“严重营养不良,还有些脱水,”她做出初步判断,“但没有明显的疫病特征。苏晴烟说得对,一场风暴,可能把这片区域原本就脆弱的食物链彻底打断了。”
昨晚,苏晴烟利用修复好的设备,对周边进行了红外生命迹象扫描,结果令人心惊。
除了营地里的人和牲畜,方圆近百里的范围内,这只狐狸竟是唯一的移动热源。
这片土地,在风暴的蹂躏下,已然成了一片死寂的荒漠。
“先关起来观察两天,确保没问题再说。”柳叶提议,“如果没病,就给它点吃的,等它恢复体力再放走。”
大梅却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语气坚决:“不行。咱们营地的规矩,是陈工亲手定下的——劳动换取资源,不养一个闲人。现在连一只狐狸都能破例,以后人心就散了。”这话掷地有声,许多人都默默点头。
这是他们能在绝境中拧成一股绳的根本。
一时间,帐篷里陷入了沉默。
人道主义的同情和集体生存的铁律,在此刻发生了尖锐的碰撞。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陈默。
他正蹲着,视线与那只惊恐的沙狐平齐,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良久,陈默站起身,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出帐篷。
他从自己的挖掘机驾驶室里,取出了半包没开封的压缩饼干,掰碎了,放在帐篷外十几米远的一块空地上。
然后,他转身对抄着扫帚的年轻人说:“把门打开。”
他回到人群中,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让它自己选。是留在这里被人圈养,还是回到属于它的地方,凭自己的本事活下去。”
众人退开,帐篷的门帘被掀起,露出外面广阔而荒凉的沙地。
那只沙狐警惕地看了看门口,又回头望了一眼地上的奶粉,最终,它夹着尾巴,像一道黄色的闪电,从门口蹿了出去,瞬间消失在茫茫沙海中。
第二天清晨,陈默放在外面的压缩饼干消失了。
但那只狐狸,却没有再靠近营地。
苏晴烟在附近架设了一台隐蔽的摄像机。
黄昏时分,镜头捕捉到了那只左耳缺角的沙狐。
它小心翼翼地叼起最后几块饼干,没有立刻吃掉,而是转身跑向远处一个不起眼的沙丘。
在一处被风暴掏空的塌陷洞穴里,摄像机拍到了令人心碎的一幕——两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幼崽,正嗷嗷待哺地迎接着它们的母亲。
苏晴烟连夜将这段影像剪辑成一个名为《沙狐日记》的短片,没有配乐,只有风声和狐狸一家微弱的叫声。
她在视频的最后打上一行字:“它们,也在努力重建自己的家园。”
视频没有公开发布,只是在营地内部的局域网里悄悄流传。
第二天,孩子们自发地行动起来,用工地上废弃的木板和油布,在离营地百米远的地方,搭起了一个简陋却能挡风的“狐狸小屋”。
赵老四看着监控里狐狸固定的活动路径,突发奇想,对陈默说:“陈工,咱们可以利用这家伙的路线,铺设一条生态监测线。在它洞穴周围埋几个震动传感器,连上咱们那块废旧显示屏,做个‘野生动物活动预警墙’。以后这片地界再有啥活物靠近,咱们能第一时间知道。”
周胖子听了直乐:“好家伙,咱们这营地现在连狐狸都给记上工分了?它这算不算咱们的编外巡逻员?”
玩笑归玩笑,这个提议却得到了陈默的认可。
一套由废旧零件组成的简易预警系统很快搭建完成。
当晚,那面“预警墙”的屏幕上突然闪烁起微弱的红光。
信号源显示,在营地南侧的沙丘附近,有持续的移动信号。
“有情况!”巡逻队立刻警觉起来。
可当他们打着手电赶到时,看到的却是一个让他们哭笑不得的背影。
马三刀,那个在风暴中被救下的汉子,正鬼鬼祟祟地将半袋小米倒在“狐狸小屋”门口。
看到手电光,他吓了一跳,涨红了脸,局促地搓着手,瓮声瓮气地解释:“我……我看那小崽子太可怜了。我娘以前总喂院子里的野猫,她说,饿狠了的命,最知道感恩。”
一周后,沙丘上的红点信号消失了。
那只沙狐带着已经能蹒跚走路的幼崽,选择了迁徙。
离开前的那个夜晚,有人看到它独自站在营地边缘的一座高岗上,久久地凝望着这片灯火通明的人类聚居地,月光下,它的身影如同一个沉默的剪影。
苏晴烟没有去打扰它,只是按下了录音笔的开关,对着夜空轻声说:“今天,没有人因为干活拿到工分。但是,我们好像多了一种衡量温暖的方式。”
篝火旁,陈默罕见地没有埋头检修设备,而是坐在火堆边,看着跳动的火焰出了神。
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讲述起一件遥远的童年往事:“我家以前住老屋,屋檐下年年都有一窝燕子。我爸总不让我去掏鸟窝,他说,鸟肯来筑巢的地方,这个家才算真正安稳了。”
周围的人都静了下来,只有那只叫阿斑的流浪狗,似乎听懂了什么,轻轻摇了摇尾巴,把头更深地埋进了陈默的腿弯。
深夜,万籁俱寂。
陈默回到挖掘机驾驶室,准备进行例行的系统自检。
改装过的车载中央电脑屏幕亮起,一行行数据流闪过。
突然,“嘀”的一声轻响,屏幕中央跳出一条被标红的系统提示,那是他之前设置的、链接了国家地质灾害预警网络的特殊模块。
【高危预警】:东海渔村防波堤项目区域,监测到潮汐侵蚀速率异常增加,当前值为+300%。
几乎是同一时间,营地另一头的帐篷里,负责整理资料的退休水文工程师老吴头,在一堆旧文件中翻出了一张泛黄的海图。
他戴上老花镜,用颤抖的手指着地图上一个早已模糊的标记,那是一个小小的灯塔符号,旁边标注着一行褪色的小字。
他猛地抬起头,冲出帐篷,径直奔向那台巨大的挖掘机。
“陈工!”老吴头气喘吁吁地把海图拍在驾驶室的窗玻璃上,指着那个标记,“我想起来了!这儿,这儿以前有个灯塔,二十年前一场台风就没了!”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还记得……怎么给大海修路吗?”
镜头缓缓拉远,越过陈默凝重的脸庞,穿透无尽的黑夜,仿佛瞬间跨越了千里戈壁。
画面切换至一处陡峭的海边悬崖,巨浪不知疲倦地撞击着漆黑的礁石,轰然碎成漫天白雾。
在浪涛的间隙,几根断裂的、布满海藻的混凝土桩基从水中顽强地露出头来,在惨白的月光下,像极了一排溺亡者伸出水面、无声求救的指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