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陈默的挖掘机碾过云泽县边缘的荒草,履带压碎晨露,在废弃河道作业区的土路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他正低头核对GpS定位,忽然感觉履带传来异常的震颤。
“不对劲。”陈默皱起眉,右手下意识搭在操作杆上。
下一秒,金属断裂的闷响从右侧传来,挖机猛地一沉,像被谁拽住了右腿。
“停!”他猛拉制动杆,发动机的轰鸣戛然而止。
陈默跳下车,工装裤膝盖处沾了泥也顾不上。
他半蹲着凑近右侧履带,瞳孔微缩——中央承重链节被一道豁口撕开,三块板体像被利齿啃过的饼干,七扭八歪坠在泥里。
更糟的是,液压油箱的温度表正疯狂攀升,红色警报灯在仪表盘上刺眼地闪。
“怎么了?”苏晴烟从副驾探出头,相机包甩在腿上。
她的马尾被风掀起,发梢沾着晨雾。
“链节断了,液压油污染。”陈默扯下手套,用指节敲了敲滤芯接口,“拆下来看看。”滤芯拆开的瞬间,暗褐色油液里浮起细碎的金属屑,像撒了把生锈的星子。
他捏起一点油液搓了搓,指尖传来砂纸般的粗糙感——这不是正常磨损,是有人往油里掺了磨料。
苏晴烟立刻摸出手机,翻到春妮的号码。
“春妮,云泽县能调挖机链节和液压滤芯吗?”她把手机贴在耳边,指节因为用力泛白,“什么?区域物流调整?最快七天?”她转头看向陈默,喉结动了动,“七天。”
陈默没接话,蹲在泥地里用改锥拨弄断裂的链节。
断口处的金属茬口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眯起眼——切口呈45度斜向,边缘有明显的摩擦痕迹,不像是自然磨损。
“有人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他声音很低,像是怕惊飞了什么。
脚边突然传来窸窣声。
陈默抬头,看见小耗子缩着脖子站在挖机履带旁,手里捏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支空注射器。
“那天……在补给点。”小耗子的声音像蚊子哼,眼神往四周瞟,“有个瘸腿叔,往你们新换的油桶口戳了一下。”
陈默接过塑料袋,手指在注射器残留的暗红油渍上轻轻碰了碰。
他没说话,把袋子塞进工装内袋,拉链拉到顶。
苏晴烟蹲下来,摸了摸小耗子冻红的耳朵:“谢谢你,小耗子。”孩子立刻缩了缩脖子,却没躲开,眼神亮了亮。
“得找老耿。”陈默拍了拍挖机的侧门。
老耿是他跑工地时认识的修理工,电话里喘着粗气:“云泽县就大梅能弄这老毛子机子,在废品堆里的铁皮屋。”
二十公里外的废品堆比陈默想象中更破。
铁皮屋顶锈出蜂窝,墙根堆着半人高的渔船龙骨,大梅正站在乙炔割枪前,独臂举着防护面罩,蓝色弧光在她护目镜上跳。
听见脚步声,她扯下护目镜,左眼尾的焊渣没擦,像颗黑色的痣:“老耿说你要修d300?”她扫了眼陈默手机里的挖机照片,嗤笑一声,“这机子停产十年了,链节?全国都没现货。”
陈默把工具包往废铁堆上一放,摊开手绘的链节结构图:“我不要原厂件。”他指尖点着图纸上加粗的承重区,“用65锰钢,加厚五毫米,能扛住泥沼负重。”
大梅凑近看了眼,独臂撑着腰:“行啊,野路子对野路子。”她踢了踢脚边的钢坯,“螺旋桨拆的,韧性够。先拆泵。”
通宵的抢修比陈默预想的更耗神。
液压泵拆开时,滚珠轴承已经磨成了毛边,大梅用角磨机削下渔船螺旋桨的钢坯,火花溅在她褪色的工装裤上,烧出几个小洞。
“看好了。”她举着车削好的轴承外圈,游标卡尺在手里转得像根指挥棒,“间隙超过0.03毫米就废,你量。”
陈默捏着千分表,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图纸上:“0.028。”
大梅扯下块破布擦手:“凑合。”
焊枪停下时,大梅突然说:“去年有个修挖机的,贪便宜用了假焊缝的链节。”她用断了半截的焊钳敲了敲刚焊好的试件,“表面光溜,里面全是气孔——就像有些人,看着规矩,心里烂透了。”
陈默没接话,却把焊枪握得更紧了。
凌晨四点,第一颗自制轴承装回泵体。
陈默转动启动钥匙,液压表的指针颤了颤,缓缓升到额定值。
大梅把茶杯往铁桌上一墩:“成了。”陈默也喝了口浓茶,苦得皱眉,却没说话——他们都知道,这比笑更实在。
天光微亮时,大梅蹲在锚链堆里,用锤子敲了敲一段锰钢:“用渔船锚链改链节,强度够,韧性差一点,撑一个月没问题。”陈默蹲在她旁边,用记号笔在链节上画受力点:“行。”
焊枪刚冒起蓝烟,远处传来警笛声。
陈默抬头,看见两辆印有“云泽县安监”的面包车碾过废铁,扬起一片尘土。
带队的瘦子跳下车,亮了亮证件:“非法拆解特种机械,查封设备。”他眼神往陈默身后飘,不敢直视。
“等一下!”雨声里突然传来清亮的女声。
陈默转头,看见医疗站长举着伞跑过来,雨水顺着伞骨滴在她白大褂上,“液压油检测报告在这儿。”她把文件夹拍在瘦子面前,“油样含高浓度碳化磨料,属人为掺杂,我们有证据。”
瘦子的喉结动了动,看了眼文件夹里的检测单,又瞥了眼远处的摄像机——苏晴烟举着相机,镜头正对着他。
“撤。”他扯了扯领带,钻进车里,轮胎碾过废铁,发出刺耳的尖叫。
陈默望着炉火中发红的新链节,火星子往上蹿,像群跳舞的金蝴蝶。
他转头看向大梅,对方正用独臂擦脸上的汗,焊渣在她鬓角闪着光。
“这活,一个人干不了。”他说。
大梅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缺了颗门牙的嘴咧开:“早说过,野路子得扎堆儿。”
话音刚落,屋檐传来“咚”的一声。
陈默抬头,看见小耗子从瓦缝里钻出来,怀里紧抱着那个装注射器的塑料袋。
雨水顺着他的破外套往下淌,可他护着塑料袋的手纹丝不动。
“条码……没全湿。”他吸了吸鼻子,把袋子递给陈默。
陈默接过袋子,指腹轻轻抚过被雨水泡糊的标签。
条形码在自然光下泛着淡蓝色,像条沉默的线索,等待被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