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线电的嘈杂电流声,瞬间撕裂了雀儿山的宁静。
陈默丢下手里的扳手,快步走向那台老旧的通讯设备。
滋滋啦啦的讯号断续传来,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惊的消息:百公里外的白溪县,百年一遇的洪水,老城区一栋居民楼地基悬空,数十人被困。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关掉了正在施工的空压机,对正在整理管线的工友们喊道:“收工!全体整备!”
苏晴烟闻声跑来,脸上还带着泥点,眼神里满是疑惑。
“怎么了?管线还没铺完。”
“白溪县出事了,楼塌了一半,人困在上面。”陈默言简意赅,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向自己的那台改装挖掘机。
他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仿佛身体里某个沉睡已久的开关被瞬间打开。
苏晴烟的心猛地一沉,她看着陈默打开驾驶舱,利落地检查着里面的设备,立刻明白他要做什么。
她快步跟上,一边帮忙检查挖掘机臂架连接处的防水密封,一边低声却异常清晰地提醒道:“陈默,这次不是修路,是救人。”
陈默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回头看了苏晴烟一眼,眼神深邃而平静。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将一个备用氧气瓶、一捆盘得整整齐齐的登山安全绳和一个厚重的急救包,牢牢固定在驾驶舱后壁的卡扣上。
这是那次事故之后,他第一次主动将这些尘封的救援装备带上路。
每一个扣紧卡扣的动作,都像是在扣紧一段不愿回首的过去。
当巨大的挖掘机轰鸣着抵达灾区外围时,浑浊的洪水已经淹没了大半个老城区。
警戒线在风雨中飘摇,河对岸挤满了焦急观望的群众,哭喊声和议论声混杂在一起,织成一张绝望的大网。
一位戴着眼镜、穿着湿透衬衫的中年干部,正拿着扩音器声嘶力竭地指挥着现场。
那是街道办的郑主任。
几名武警和消防员正用临时捆绑的竹排,艰难地在湍急的水流中往返,一次只能运送一两个老弱病残,一来一回,耗时将近半小时。
陈默跳下车,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
他没有理会周围的混乱,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在河对岸那栋摇摇欲坠的六层居民楼上。
楼体从三楼处断裂,上半部分像一个被掰断的积木,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悬在空中,阳台和屋顶上挤满了挥舞着衣物呼救的居民。
他迅速绕着河岸勘察地形,大脑飞速运转。
建筑西侧,一棵巨大的百年樟树根系深扎在裸露的岩层里,稳如磐石。
东侧,一座废弃粮仓的承重墙虽然残破,但主体结构尚能提供支撑。
一个大胆的方案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防水笔记本,用铅笔在微湿的纸上飞快地勾勒出几条线——“悬臂支撑+桁架走廊”。
“郑主任!”陈默大步穿过人群,走到那个焦头烂额的干部面前。
郑主任回头,皱眉打量着这个浑身泥水的陌生人。
“你是谁?这里是救援现场,无关人员请马上离开!”
“让我过去。”陈默将笔记本递到他面前,指着草图,“直升机和云梯车都用不上,你们的竹排太慢了。我能用这台设备,在那边和这边之间搭一个临时通道。我能撑住那栋楼,至少十分钟,足够你们把所有人撤下来。”
郑主任看了一眼那潦草却结构分明的草图,又看了一眼陈默和他身后那台如同钢铁巨兽般的挖掘机,眉头皱得更紧了:“胡闹!你是哪个单位的?有没有救援资质?应急预案里没有你这种非专业设备参与的选项!出了事谁负责?”
“我负责。”陈默的回答平静而坚定,不带一丝情绪,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两人的对峙立刻引来了周围群众的骚动。
有人眼尖,看到了挖掘机侧面那块磨得发亮的钢牌,上面刻着四个字——莫问归处。
“是他!是网上那个‘莫问归处’!”人群中有人低声惊呼,“那个在澜沧江修桥,一个人打通天堑的挖机大神!”
躲在人群里的一个年轻学生小林,下意识地举起了手机,点开了直播。
镜头先是对准了那栋危楼,然后缓缓摇向对峙的两人,最终定格在陈默那张布满泥污却沉稳如铁的脸上。
一行字幕迅速被打出:“挖机师傅说他要救我们的人。”
就在这时,危楼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孩童哭喊:“奶奶!奶奶还在厨房!奶奶被卡住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三楼那个已经断裂的厨房窗口,一个老人的身影挣扎着出现,她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脚下的水泥楼板正在像饼干一样剥落,碎屑不断掉进下方的洪流。
陈默不再等待任何批准。
他收回目光,转身跳上挖掘机。
引擎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巨大的履带碾过脚下的碎砖瓦砾,缓缓驶入齐腰深的浅水区,在距离危楼大约五米的地方稳稳停住。
整个过程,沉稳得不像是在应对一场灾难,而像是在进行一次常规的工地作业。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陈默首先操控着巨大的挖斗,像一根试探的手指,极其轻柔地顶了顶墙体几处看似薄弱的地方,感受着从操纵杆传回的力道反馈。
几秒钟后,他眼神一凝,确认了主梁尚未完全断裂。
下一秒,挖掘机猛地调转方向,以右侧履带为支点,牢牢钉在水下的废墟中。
巨大的左臂高高扬起,划出一道刚猛的弧线。
一根早已被苏晴烟用钢缆牢牢绑扎在臂架上的十米长钢管,被他精准地送出,像一根巨大的探针,稳稳地插入了三楼墙体那道最宽的裂缝之中。
“嗡——”钢管与墙体接触,发出沉闷的共振声。
紧接着是第二根,他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斜插进去,与第一根钢管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支撑结构。
第三根,横向连接在两根立柱之间,瞬间增强了整体的刚度。
操作期间,危楼数次发出令人牙酸的沉闷撕裂声,水泥块和砖石簌簌落下,每一次都引得对岸群众发出一阵惊叫并下意识地后退。
唯有驾驶舱里的陈默纹丝不动,他左手紧握着对讲机,不断微调着臂架的角度和力度,每一个动作都精确到厘米。
这不像是在开挖掘机,更像是在万丈悬崖边,做一场不能有丝毫偏差的心脏手术。
苏晴烟不知何时已经涉水跟了过来,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举着手机冒险拍摄着特写。
镜头里,陈默的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混着雨水从他坚毅的脸颊滑落,他紧紧抿着嘴唇,握着操纵杆的手指因为极度的专注和用力而微微颤抖,但从始至终,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第八分钟,当最后一块防滑钢板被挖掘机灵巧地“叼”起,稳稳地铺设在临时搭建的钢管骨架上时,一条宽约八十厘米、横跨浑浊水面的悬臂走廊,奇迹般地连接了危楼与后方的安全地带。
“可以了!快上!”陈默通过对讲机低吼一声。
早已待命的消防队员立刻组织被困居民,让他们匍匐着,一个接一个地从这条“生命通道”上爬过。
当那位被卡住的刘奶奶在消防员的帮助下脱困,却因为惊吓过度而双腿发软时,陈默直接将挖掘机臂架降下,自己跳上走廊,将老人稳稳地背在自己背上,一步一步走完了最后几米。
当他的双脚踏上坚实的地面时,整个河岸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小林的直播间里,观看人数早已突破百万。
这个惊心动魄的救援片段被迅速剪辑成一个名为《一人一机救一楼》的短视频,上传到各大平台。
一个崭新的热搜词条开始疯狂刷屏:“请给基建侠颁发勋章!”
而陈默,在放下刘奶奶之后,只是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没有理会涌上来的人群和闪光灯,只是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那栋在风雨中完成了使命、随时可能彻底坍塌的老楼。
也就在那一刻,他注意到,不远处的雨幕中,郑主任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手里那只扩音器无力地垂着。
他正盯着自己,眼神里早已没有了最初的愤怒和质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不解和深深撼动的复杂情绪。
那目光穿透雨帘,沉甸甸地落在他身上,仿佛在审视一个超乎他理解范围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