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利蒂斯庄园在一种表面的平静中度过了两天。
弗雷德里克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奥尔菲斯,观察着他身体和精神状态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程愿的“蝎吻”似乎确实起到了一定的稳定作用,奥尔菲斯没有再出现之前那样剧烈的崩溃或力量失控的迹象,但弗雷德里克能感觉到,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正在奥尔菲斯体内蛰伏,如同冬眠的毒蛇,安静却不容忽视。
这天清晨,一只羽毛凌乱、带着长途跋涉疲惫的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了庄园书房外的窗台上。它的脚环上刻着一个不易察觉的标记——属于许久未曾主动联系的珀西,那位擅长从记忆深处挖掘秘密的“记忆行者”。
奥尔菲斯解下信鸽腿上细小的金属管,倒出里面卷得紧紧的信纸。
纸张粗糙,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福尔马林和旧羊皮纸混合的奇特气味。他缓缓展开,弗雷德里克也凑近过来一同观看。
信上的字迹优雅而克制,但不属于典型的珀西风格:
“致奥尔菲斯·德罗斯先生:
日安。
近来于‘素材’维护过程中,对编号L.b.(里奥·贝克)之记忆碎片进行了更深层次的梳理与稳固。偶然间,于其意识残影中剥离出一些关于某个特定人物的信息碎片,经初步整合,或与当年导致其命运转折之事件相关。
该人物名为:弗雷迪·莱利。身份为律师。于记忆片段中呈现之形象:男性,身形瘦高,惯用右手,戴眼镜,偏好条纹西装与金质怀表链。记忆关联场景强烈指向一场极不公正的财产协议签署,以及后续的工厂火灾保险欺诈。此人在贝克先生崩溃的意识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催化角色。
虽不知此等信息于您当前棋局中价值几何,但虑及信息之特异性及潜在关联性,认为有必要告知于您。或许能为拼凑完整图景提供一片微小碎片。
您忠实的,
珀西”
奥尔菲斯看完,将信纸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洞悉的嘲讽。
“明知故问的老狐狸。”他对弗雷德里克说道,语气平淡,却透着对珀西行事风格的了然,“他哪里是‘不知价值几何’,分明是嗅到了这里面可能牵扯到的、关于当年欧利蒂斯庄园利益链条的味道,借此来示好,同时也提醒我,他手里还掌握着更多可能对我有用的‘碎片’。”
弗雷德里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弗雷迪·莱利……这个名字的出现,将丽莎——或者说艾玛·伍兹——的父亲里奥·贝克的悲剧,与更庞大的阴谋网络隐约连接了起来。一个不择手段的律师,往往是为那些真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处理肮脏事务的白手套。
“这个莱利,需要找到他吗?”弗雷德里克问道。
“暂时不必。”奥尔菲斯摆摆手,“一只可能已经受惊的老鼠,过早惊动反而会打草惊蛇。让他在阴影里再躲一会儿,等我们需要的时候,他自然会成为棋盘上的一子。”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幽深,显然已经开始将这条新线索纳入他庞大的计划中进行考量。
下午时分,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得到允许后,“黑寡妇”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身姿矫健,脸上带着干练而冷静的神情。
“会长,”她微微行礼,“外界关于德罗斯公寓事件的议论在官方‘煤气管道爆炸’的解释和记忆模糊的双重影响下,已经逐渐平息。不过,一些新的、零碎的传闻开始在一些小报和地下渠道流传。”
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汇报:有传言说看到锡耶纳酒馆近期常有身份不明的高级教士出入;还有人说,码头区出现了几批印有特殊家徽、来源不明的货物;甚至还有关于某个破产贵族小姐突然得到神秘资助,即将重返社交圈的八卦……
这些信息看似杂乱无章,与七弦会的核心目标似乎关联不大。
奥尔菲斯安静地听着,指尖在椅子扶手上无声地敲击,仿佛在将这些碎片信息投入脑海中的信息洪流,等待着它们沉淀、碰撞、产生新的化学反应。
当莎莉提到一则关于“某位酷爱蓝宝石的勋爵夫人其珍藏品疑似被盗”的模糊消息时,奥尔菲斯的敲击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一个大胆而阴险的计划雏形,在他心中瞬间成型。
“莎莉,”他开口,打断了莎莉的汇报,“‘金卷’现在在什么地方?状态如何?”
莎莉略微一怔,随即答道:“您是说雅各布·科恩?他目前人在威尼斯,据说是为了研究某座古老教堂里的希伯来文铭刻。没有接到其他任务指令,处于待命状态。”
奥尔菲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
“很好。给他发加密密信,用最高优先级。”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庄园外那片荒芜阴森的花园,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操纵舆论与人心的熟练:
“让雅各布动用他所有的资源和技巧,通过不同的匿名渠道,使用多种难以追查的字体和笔迹,向伦敦——不,扩大到整个英格兰乃至欧洲有影响力的报社、八卦小报、沙龙主人……所有能散布消息的地方,发送密函。”
他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
“内容只有一个:不遗余力地渲染、夸大、深挖二十年前欧利蒂斯庄园那场惨绝人寰的大火,将德罗斯家族的悲剧描绘成被诅咒的宿命;同时,将不久前玛丽夫人离奇自缢的事件与庄园紧密联系起来,暗示其死亡并非简单的情感受挫,而是与庄园某种‘不祥之力’或未解的‘古老秘密’相关。他要做的,就是尽其所能,给欧利蒂斯庄园蒙上一层厚厚的神秘、恐怖与不祥的色彩,让它成为公众口中谈之色变的‘被诅咒之地’。”
莎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立刻明白了会长的意图——通过制造和引导舆论,将欧利蒂斯庄园塑造成一个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禁忌之所。
这不仅能有效阻隔不必要的窥探,为七弦会在庄园内的活动提供掩护,更能作为一种心理武器,筛选和影响那些即将被“邀请”至此的“客人”们。
恐惧,往往是最有效的过滤器和催化剂。
“明白。”莎莉干脆利落地应道,“我会立刻将指令传达给‘金卷’。以他的能力和……‘热情’,想必很快就能让欧利蒂斯庄园的故事,成为街头巷尾最诡谲惊悚的谈资。”
莎莉领命离去后,书房内恢复了寂静。
弗雷德里克看着奥尔菲斯站在窗边的背影,感受到那股萦绕在他周围的、混合着智慧、冷酷与决绝的气息。
他正在编织一张巨大的网,用谎言、秘密、恐惧和往日的幽灵作为丝线,耐心地等待着所有猎物入彀。
欧利蒂斯庄园,这座本已沉寂的舞台,正在它的新主人手中,被刻意地装扮成一座散发着不祥魅力的恐怖剧场。
而即将上演的,注定将是一场混杂着真相、谎言与鲜血的盛大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