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
琴房的空气里飘散着玫瑰与墨水的气息,弗雷德里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乐谱边缘,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话说,奥尔菲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合上谱子,漂亮的银灰色眼眸直视对方,“为什么要让研究这种危险的课题?”
奥尔菲斯轻笑一声,指尖绕着茶杯边缘打转:“那你可就错怪我了,先生。”雾蒙蒙的窗户透过一丝光亮在他镜片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不是我他研究,而是我他研究——这有本质区别。”
“他自己想变成那样?”弗雷德里克皱眉,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远处的树梢上,一只渡鸦正用血红的眼睛盯着这边。
“你见过飞蛾扑火吗?”奥尔菲斯突然问道,声音轻柔得像在讲睡前故事,“明知道会烧成灰烬,却还是义无反顾。”
他站起身,影子在地板上拉得很长。
“卢基诺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正在变成什么,正因如此,他才更迫切地想要保留的部分。”
弗雷德里克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手杖上的纹饰:“可……如果实验失败了呢?他岂不是既赔上了健康又没有了希望?”
“那就证明这条路走不通。”奥尔菲斯转身,逆光中的轮廓锐利如刀,“但至少他试过了——比起在绝望中等死,他宁愿选择疯狂地求生。”
一阵沉默。
壁炉里的木柴突然爆出火星,惊醒了沉思中的弗雷德里克。
“噢,对了,三天后的赛马会,”他转移话题,“流程都安排好了?”
奥尔菲斯的笑容突然变得鲜活。
“当然,现在就差你了。”他从书桌抽屉取出一张烫金请柬,“奥松维尔夫人明天邀请你商讨新话剧?”
“嗯,说是要为塞恩勒斯创作剧本——玛丽夫人一直以来的愿望。”弗雷德里克接过请柬,指尖在烫金的马头纹章上摩挲,“有位她很欣赏的歌剧演员会参演——桑格莉娅,听说过吗?”
“那位红玫瑰歌姬?”奥尔菲斯挑眉,“她去年在米兰斯卡拉歌剧院引起过轰动。”
他突然凑近:“这么说……你能接触到那匹白马?”
“作为艺术顾问,当然可以。”弗雷德里克微微后仰,避开对方过近的呼吸,“你原本打算怎么处理?”
“让乔装成马夫。”奥尔菲斯耸耸肩,“不过现在计划可以更优雅些了。”
弗雷德里克轻哼一声:“你们七弦会的人都擅长伪装?话说‘医者’和‘竹叶青’的本名叫什么?”
“那是当然。”奥尔菲斯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伪装成《鸟类图鉴》的暗杀手册,“这是杀手的基本素养。‘医者’……我没记错的话他叫施密特,‘竹叶青’叫维奥莱特,他们两个都是独行惯了的人。”
窗外传来马车驶入庭院的声音。
弗雷德里克起身整理领结。
奥尔菲斯看着他,突然问:“话说回来,你平时看话剧吗?”
“除了莫里哀和莎士比亚,”弗雷德里克撇撇嘴,“其他的……不过都是庸脂俗粉罢了。”
奥尔菲斯突然露出促狭的笑容:“那……先生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这位冷静着称的作曲家的动作瞬间僵住,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他慌乱地抓起手杖:“我去准备明天的会面!”
门被重重关上的回声在走廊回荡。
奥尔菲斯望着窗外惊飞的渡鸦,嘴角的笑意渐渐冷却。
他轻轻翻开请柬的夹层——里面赫然夹着一片碧绿的蜥蜴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序幕要开始了……”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低语。
远处钟楼传来整点报时,惊起一群白鸽。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只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正将歌剧院的宣传单塞进玛丽夫人的信箱,单页上桑格莉娅的肖像画得惟妙惟肖,唯有眼睛处用金粉勾勒出诡异的蛇形纹路。
……
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客厅,将茶几上的银质茶具映得闪闪发亮。
当门铃响起时,弗雷德里克正坐在沙发上沉思,闻声抬头看向门口。
奥尔菲斯整理了一下领结,微笑着打开大门:“日安,普林尼夫人。”
站在门外的女人如同一幅古典油画——深绿色的长裙严丝合缝地包裹着纤秾合度的身材,浅色头纱垂至鼻梁,只露出线条优美的唇和尖俏的下巴。
她双手交叠置于腹前,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没有佩戴任何首饰。
“日安,奥尔菲斯先生。”她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学者特有的清晰咬字,“希望我没有来得太早。”
弗雷德里克从沙发上起身,微微颔首致意。
“原来克雷伯格先生也在?”梅莉的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头纱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您一直住在这里?”
“不久前才搬来。”弗雷德里克注意到她说话时肩膀纹丝不动,像是一尊精心校准的雕像。
奥尔菲斯引导客人入座,阳光在三人之间划出一道金色的分界线。
梅莉的坐姿笔挺,双手轻搭在膝上,黑色手套与墨绿裙装形成鲜明的对比。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她说道,声音如同大提琴般沉稳。
侍者送上红茶,梅莉端起茶杯的动作精准得像是在做实验——拇指与食指捏住杯耳,小指微微翘起,杯沿刚好触到面纱下缘便停下。
“冒昧问一句,”奥尔菲斯靠在沙发背上,镜片后的目光若有所思,“您此次来访是想了解什么?”
茶杯与茶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梅莉抬起头,虽然看不见眼睛,但弗雷德里克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穿透面纱。
“您应该知道我的来意。”她的声音依然平静,“所以不必明知故问。”
空气突然凝固了一瞬。
奥尔菲斯轻笑出声,从内袋取出一份文件:“您准备好动手了?我本以为夫人会再犹豫一段时间。”
“犹豫不是我的习惯。”
文件在茶几上滑过,停在梅莉面前。她的手套与纸张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是名单——为了保密,我只能提供代号。这是规矩,并非不信任您。”
“当然,这很合理。”梅莉快速浏览着名单,突然在某处停顿,“我需要一个精通植物学和昆虫学的人。”
奥尔菲斯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昆虫学专家难寻,但植物学和毒素萃取……”他指尖轻点某个代号,“当然是最佳人选。不过……”
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请原谅我的直白,她相当自负且挑剔,只接与上流社会相关的委托,而且是在心情好的时候。”
“正合我意。”梅莉将名单放回茶几,动作干脆利落,“请安排我与她见面。至于报酬……”
“您直接与她商议即可。”奥尔菲斯打断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一分钱都不会收取。”
梅莉的头纱微微晃动:“这么多年,您依然坚持这个原则?”
“当然。”奥尔菲斯的笑容真诚了几分,“七弦会只是为他们提供庇护所。任务是他们接的,风险是他们担的,报酬自然也该归他们所有。”
他放下茶杯,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况且……我的安全偶尔也需要他们保障,这很公平。”
阳光偏移了几分,照在梅莉的面纱上,隐约可见其下若隐若现的疤痕轮廓。她微微颔首:“您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弗雷德里克注视着这一幕,突然注意到梅莉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痕迹——那里曾经戴过戒指,而且时间应该不短。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