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里克在琴房又静坐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琴键上虚按着几个不成调的音符。
窗外的阴云逐渐散去,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终于,他站起身来,轻轻合上琴盖。
走廊上的壁灯已经熄灭,只有几缕月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落在地板上。他缓步走下楼梯,木质台阶在他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起居室的门虚掩着,从缝隙中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却莫名散发着一种孤独的气息。
“又在地下室。”弗雷德里克叹了口气,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他推开门,果然看见那块活动地板已经被掀开,露出下面幽暗的通道。
顺着梯子爬下去时,他刻意放轻了脚步。
地下室的空气带着淡淡的防腐剂气味,混合着雪茄和墨水的气息。昏黄的煤气灯下,奥尔菲斯单薄的背影正对着他,倚在解剖台边,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雪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好几个烟蒂。
“怎么,先生是打算把这里当做书房么?”弗雷德里克故意用轻快的语调说道,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奥尔菲斯没有回头,只是安静地瞥了他一眼,栗色的眸子在镜片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这个打算。”他深吸一口雪茄,吐出的烟雾在灯光下形成一个个消散的圆环,“所以先生您可以走了,我会让管家送您的。”
弗雷德里克置若罔闻,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下,还故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让丝绸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他能感觉到奥尔菲斯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先生在烦闷什么?”他歪着头问道,银灰色的眼眸在灯光下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奥尔菲斯终于转过身来,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您不是明天就要启程回法国了吗?”
弗雷德里克注意到他用了敬语,这是奥尔菲斯生气或者表示疏离时才会有的习惯。他忍不住轻笑出声,手指轻轻敲击着解剖台的边缘:“是啊,回去弹琴,参加沙龙,见见那些所谓的上流人士。”
奥尔菲斯的手指突然攥紧了雪茄,指节泛白:“很好笑吗?”
“不,我只是在想……”弗雷德里克故意拖长了音调,“某人刚才的反应很有趣。”
“什么反应?”
“像是……”弗雷德里克凑近了些,近到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玫瑰香气,“很不希望我离开的样子。”
奥尔菲斯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猛地掐灭了雪茄,烟蒂在烟灰缸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您多虑了。”
“是吗?”弗雷德里克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慢条斯理地展开,“那为什么某人连我的回信都没看,就急着发脾气?”
奥尔菲斯的目光落在信纸上那行清秀的字迹上,表情瞬间凝固。
“已婉拒。一切安好,勿念。”
地下室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煤气灯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弗雷德里克满意地看着奥尔菲斯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窘迫,那双总是游刃有余的栗色眼睛此刻正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你……”奥尔菲斯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故意的……”
弗雷德里克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我只是想看看,口是心非的德罗斯先生,到底有多在意他的合作伙伴。”
奥尔菲斯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淤青。
“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他的声音低沉得近乎危险,”我在想,要不要让七弦会的人去巴黎一下克雷伯格家族。”
弗雷德里克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但他还是强作镇定地挑眉:“哦?那现在呢?”
奥尔菲斯突然松开手,转身走向楼梯,却在踏上第一级台阶时回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危险的光芒:“现在,我在想该怎么惩罚某个胆敢戏弄我的大作曲家。”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弗雷德里克的后颈泛起一阵战栗。
当奥尔菲斯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时,弗雷德里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地下室的灯光依然昏黄,但空气似乎变得不再那么冷清了。
弗雷德里克轻轻摩挲着信纸上那行字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
弗雷德里克站在琴房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上的雕花。
透过半开的门缝,他看见奥尔菲斯背对着他站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琴键,却没有按下去。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奥尔菲斯……”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琴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想做什么?”
钢琴前的男人缓缓转身,镜片后的眼眸泛着冷冽的光。
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迈着优雅而缓慢的步子向弗雷德里克走来,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弗雷德里克紧绷的神经上。
“我说过,”奥尔菲斯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在想怎样教训一个胆敢戏弄我的大作曲家。”
弗雷德里克不自觉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奥尔菲斯单手撑在他耳侧的墙面上,另一只手轻轻摘下眼镜,随手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没有了镜片的阻隔,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更加赤裸地展露出来——那是一种混合着恼怒、占有欲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目光。
“你知道吗?亲爱的先生,”奥尔菲斯俯身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七弦会对待叛徒的方式,通常是把他们的手指一根根地折断。”
弗雷德里克的呼吸一滞。
他能感觉到奥尔菲斯的手指正顺着他的手臂缓缓下滑,最后停在他的手腕处,拇指轻轻摩挲着他跳动的脉搏。
“不过……”奥尔菲斯的声音更低了,带着几分危险的暧昧,“对你,我或许该换个惩罚方式。”
那只手突然移向他的领口,灵巧地解开了第一颗纽扣。
弗雷德里克猛地闭上眼睛,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反抗。
奥尔菲斯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作曲家苍白的脸上——那张总是带着高傲表情的面容此刻写满了紧张,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顺从。
“呵……”他突然轻笑出声,松开了钳制,“睁眼。”
弗雷德里克迟疑地睁开眼,看见奥尔菲斯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危险气息?
“你……”弗雷德里克的脸瞬间涨红,既羞又恼,“你耍我?”
奥尔菲斯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动作亲昵得像是抚摸一只炸毛的猫:“这就是惩罚。”
他转身走向钢琴,优雅地坐下:“现在,为我弹一首《骤雨即兴曲》,我就原谅你今天的恶作剧。”
弗雷德里克站在原地,心跳还没完全平复。
他瞪着奥尔菲斯的背影,却在对上那人回头时促狭的目光后,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你真是个混蛋。”他在琴凳上坐下,小声嘟囔着。
奥尔菲斯只是微笑,单手支着下巴:“弹不好要重来哦,弗雷德里克先生。”
阳光下,弗雷德里克修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第一个音符响起时,他听见身旁的人满足的叹息声。而当他偷偷瞥向奥尔菲斯时,发现那双漂亮的眼睛正专注地凝视着他,里面盛满了比月光还要温柔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