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抱歉地通知您,我们不得不再次拒绝您的探视请求。
爱丽丝的状况目前仍未恢复稳定,康愈疗程正处于关键阶段,她的主治医生建议我们尽量减少对她的外来刺激。
诚然,如您所说,您与她渊源颇深,但想必您也明白,那些过往对于她而言,并非什么美好回忆。
请不用再为她的处境担忧,我们都为她曾经的遭遇感到痛心,而这也触动了一位贵人的恻隐之心,在收到您上次慷慨的赠与之后,这位贵人也为我们孤儿院提供了大笔资金援助,并为爱丽丝单独配置了极好的治疗环境。
想必不久之将来,爱丽丝就能恢复加初,到时候,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希望你们早日重聚。”
“骗子,都是骗子。”
弗雷德里克躺在床上看着这封信,耳边又响起奥尔菲斯那自嘲的声音,不由得心里有些难受。
他有亲人,但是他相信若是自己的那些亲人遇到了这样的处境,自己绝不会感到焦急和悲哀——换过来也是一样,除了母亲。但奥尔菲斯没有亲人,他的父母和妹妹都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可他们依然相亲相爱,并为对方的处境着想与担忧。
这是很奇怪又很可悲的现象。
弗雷德里克放下信纸,忧郁地盯着窗外。
又在下雨了,那大风裹挟着雨水如同海浪一样扑上窗户,又哗啦啦地流下去,徒留雾蒙蒙的夜色在窗外。
他们没能按照定好的计划去找伽拉泰亚——奥尔菲斯又发病了。
他开始意识不清,浑身冷汗,摔倒在地上时身体都在抽搐,满眼里都是恐惧,好像在逃避着什么。弗雷德里克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把人按住,拖回房间,又折腾了一会儿才注射上镇定剂。
擦着额头上的汗站在床边时,弗雷德里克不由得想:如果他或者仆人、管家他们都不在的话,奥尔菲斯是不是会就这么死掉?
死……奥尔菲斯会死。
这个才华横溢又正值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会死。
这个字眼不断地盘旋在他大脑中,让他久久不能缓过神来——那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德罗斯……”弗雷德里克喃喃着开口,盯着床上沉睡的人,“你不能死……你死了我……”
顿了顿,他似乎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要说什么,咬了咬牙。
“……你死了我就是彻底死路一条了,奥尔菲斯!我会流落街头的……不,我或许可以伪造遗书把你的财产划分到我名下……可是……不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只感觉鼻尖发酸,眼角也有些胀。
可恶!这个白痴!死了就死了吧!
他愤恨地转身回到房间,又在床上躺下,任由那温热的液体顺着鬓角滑下,沾湿了耳廓。
哭什么?奥尔菲斯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再说了,就算他死了自己又有什么好哭的?他一遍遍质问自己,却感觉那泪像泄了堤的洪水,止都止不下来。
夜深人静,只有那雨还在下着。
翻来覆去还是没睡着,弗雷德里克终究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算了,还是去看看那个白痴病患吧,别突然大半夜起来一刀了结了自己。
推开房门,只看见床上蜷缩的背影。
弗雷德里克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床边,摘下手套,弯腰想伸手探探奥尔菲斯的额头。青年忽地一颤,眉头蹙了起来。
“弗雷德……”
弗雷德里克立刻收回手,紧张地盯着他的表情。
好在奥尔菲斯可能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过了不久就平静下来。弗雷德里克松了一口气,再次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体温已经逐渐正常后给他掖了一下被角,这才在床边坐下。
“噩梦里还能见到我?我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夜的光通过雨水的反射淋在房间里,白晃晃的,一瞬间竟让他有些迷茫和恍惚。
自己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
为何而来,又将因何而去?
他在床的另一侧躺下,看着天花板,脑海中盘旋着疑问,只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又莫名地沉重。
夜深了。
“弗雷德?”很轻的呼唤响起,褐发青年转过头来,看着身旁沉睡的弗雷德里克,凝视着那安静的睡颜。
看来睡着了……
奥尔菲斯撑起身子,将身上的被子轻轻拽下来盖到弗雷德里克身上,然后很小心地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
有点湿,大概是刚哭过。
没必要的,先生,我本来就是一个命不长的可怜虫……又何必为了我们短暂的相识动情呢?我也只能在这一年半载里尽我最大的能力保护你了……但是……
“谢谢你。”
……
“日安,奥尔菲斯先生。”弗雷德里克走出房门时,看见了楼下那个正在翻看报纸的年轻人。
鬼知道他醒来时看见身边空无一人时的慌张。
这个白痴……
“日安,亲爱的。”奥尔菲斯的回答让弗雷德里克刚刚清醒的大脑又陷入迷茫。
“……你说什么?”
“我说,亲爱的……克雷伯格先生。”奥尔菲斯站起身放下报纸,抬头看向楼梯时笑了一下,那笑容意味不明,却让弗雷德里克闻出了一丝使坏的味道。
“哼。”弗雷德里克冷笑一声,“我看你是被镇定剂伤了脑子。”
“如果先生愿意照顾一个傻子也不是不行。”
“不,你不会傻的。”弗雷德里克走到桌几旁拿起报纸,“你现在已经疯的很厉害了。”
“那真是万幸,说不定这可以帮助我写出其他风格的作品。”
“乐观是建立于危机之上的,先生。”
弗雷德里克看见那报纸上显眼的一行大字“密涅瓦军工厂失火,厂内竟无人生还”,啧了一声:“新案子?这个密涅瓦军工厂我并不熟悉,在英国很有名吗?”
“这个军工厂曾因 巴拉克拉瓦战役*【是克里米亚战争(1853-1856年)中的一场关键战斗,发生在1854年10月25日】的需求而扩张,其研发制作的来福鸟铳‘密涅瓦xII’在市场上大受欢迎——这个你差不多有所耳闻。”奥尔菲斯喝了口咖啡,不紧不慢道,“但战争结束后,市场需求急剧下降,工厂又采取保守策略,导致经营状况恶化。”
“报纸上写工厂失火原因暂未查明,无人生还……你是觉得这场火不会是那个厂主自己放的?”弗雷德里克抬头看他。
“对,也不对。”
“详细说说。”
“这个军工厂的现任厂长叫里奥·贝克,也算我的半个旧识。”奥尔菲斯叹了口气,“他原先是开纺织厂的,后来不知为何竟想收购这个军工厂,我得知消息想劝阻时为时已晚。
“他是个热爱生活积极向上的中年男人,我对他印象很好,他很爱他的妻子和女儿。所以我并不认为他会消极到放火自焚——即使他的妻子跟一个上层人跑了,但他还有一个女儿。”
“那为什么说‘对,也不对’?”弗雷德里克不解。
奥尔菲斯推了推镜片:“如果他确实自己放了火,那他必然不可能让女儿给自己陪葬,所以不可能是‘无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