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的提议像在沉闷的空气中划开了一道口子。
“会长,金雀花赌坊,离白沙街就隔两条街,鱼龙混杂,眼线多,但也正因为乱,反而安全。我在那儿有顶层的私人区域,绝对隐蔽。”
他捻着那张仿佛永不离身的黑桃A,语气带着赌徒特有的、在风险中寻找机遇的冷静。
奥尔菲斯几乎没有犹豫。
留在欧利蒂斯主宅目标太大,距离白沙街也有段路程。
他需要一个既能就近观察,又能确保自身安全的据点。
“可以。准备一下,我们连夜过去。”
命令迅速下达。
在离开欧利蒂斯庄园前,奥尔菲斯进行了最后的部署。
他首先找到了在阴影中躁动不安的噩梦。
那团紫黑色的雾气在瓶中和空气中不安地翻涌,仿佛感知到了即将到来的血腥盛宴。
“听着,‘奥尔菲斯’,”奥尔菲斯的声音冰冷而直接,对着那双燃烧的紫瞳,“一旦游戏局面失控,我指的是任何形式的、可能危及计划核心或造成不可挽回后果的失控……”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不论参赛者是谁,包括那个‘心理学家’、‘病患’,甚至……是伽拉泰亚本人,你都可以直接出手绞杀。优先确保局势可控。”
噩梦的雾气剧烈地翻滚了一下,发出一阵低沉而兴奋的嗡鸣,算是领命。
接着,他嘱咐了忠诚的老管家约翰,要求他协调庄园内剩余的仆役和低阶成员,维持表面运转,同时确保所有对外通道和信息传递“滴水不漏”,做好引导每组参赛者住下的工作。
最后,他召来了施密特医生。
“‘医者’,游戏过程中的‘药剂’投放,由你全权负责。”奥尔菲斯的目光锐利,“控制好每一次的剂量,精确记录每一个受试者的生理和心理数据。我要的是有效数据,不是一堆无法分析的尸体或者疯子。明白吗?”
施密特推了推银丝眼镜,灰蓝色的眼眸毫无波澜。
“明白。数据会完整记录,剂量会精确到毫克。”
安排妥当后,奥尔菲斯和弗雷德里克只带了最简单的行李,趁着夜色,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然抵达了位于伦敦东区、在白日里喧嚣震天、此刻却相对安静的金雀花赌坊。
莱昂早已安排好一切,他们从一条隐蔽的通道直接进入了赌坊顶层的私人套房。
等两人简单收拾好,窗外天际已经透出了一丝微弱的、铅灰色的光,但离真正天亮还早。
时间已接近凌晨四点。
套房的客厅里,弗雷德里克没有选择卧室,而是疲惫地侧身蜷缩在宽大的天鹅绒沙发上。
连日来的精神紧绷、缺乏睡眠,让他银白色的长发都显得有些黯淡,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
他没有抱怨,甚至没有多少动作,只是安静地蜷在那里,银灰色的眼眸失焦地凝视着地毯上繁复花纹的某一点,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只是累得连转动眼球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套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莱昂引着风尘仆仆的诺顿·坎贝尔走了进来。
诺顿的裤脚还沾着夜露和尘土,脸上带着勘探者特有的警觉与疲惫。
“奥尔菲斯,”诺顿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让我盯着的那对,‘心理学家’艾达·梅斯默和她的‘病患’埃米尔,已经到了庄园主宅,被老约翰安排住下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
“另外,我那边负责的几个人——园丁艾玛·伍兹、医生艾米丽·黛儿,还有那个‘慈善家’克利切·皮尔森——他们似乎已经开始起疑心了。庄园的气氛不对劲,他们不是傻子。希望你能早点把他们的游戏衔接上,免得节外生枝。”
“我可不给你收拾烂摊子。”
奥尔菲斯点了点头,从随身的口袋里取出一沓厚厚的钞票,递给诺顿:“没问题,辛苦你了,这是报酬。”
他沉吟片刻,又道:“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去找到那个律师,弗雷迪·莱利,就是导致里奥·贝克家破人亡的那个。想办法,让他也‘自愿’参与进来。”
诺顿接过钱,掂量了一下,塞进衣兜,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甚至有些残酷的笑意:“啧……明白。让债主和欠债的……同台竞技?有意思。我会‘请’到他的。”
诺顿离开后,客厅里再次陷入寂静。
弗雷德里克微微动了一下,从茶几上摸索着拿起那张奥尔菲斯亲手绘制的、写满了标注和连接线的游戏思路草图。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缺乏睡眠而异常沙哑,几乎像是砂纸摩擦:
“奥尔菲斯……你真的能……保证这一切顺利进行吗?”
这个问题,他问得艰难,却直指核心。
眼前的计划如同建立在流沙上的城堡,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全面崩塌。
奥尔菲斯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沙发边,在弗雷德里克身边坐了下来。
他没有看那张草图,而是伸手,轻轻扶住弗雷德里克的肩膀和脖颈,引导着他,让他将疲惫不堪的头颅枕在自己的腿上。
这个动作自然而亲密,带着无声的抚慰。
然后,奥尔菲斯才摘下了自己的金丝眼镜,用力揉着酸胀刺痛的鼻梁和眼角。
卸下了眼镜的遮挡,他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深深的不确定感,清晰地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没有把握……”他低声承认,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虚弱的坦诚,“弗雷德,我没有任何把握。变数太多了,多到……我已经无法完全计算。”
他低下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闭着眼睛却显然在倾听的弗雷德里克,指尖无意识地梳理着他微凉的发丝。
“但是,”奥尔菲斯的语气重新变得坚定,那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决绝,“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箭已离弦,就没有回头的可能。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做到底。”
弗雷德里克闭着眼,感受着奥尔菲斯指尖传来的微弱温度和那份沉重的决心。
他沉默了片刻,换了一个问题,声音依旧沙哑:
“这一组的‘监管者’……你打算让谁担任?”
奥尔菲斯的目光投向窗外那越来越清晰的微光,仿佛能穿透建筑,看到白沙街疯人院的轮廓。
他的手指在草图上的某个名字点了点。
“伽拉泰亚。”他吐出这个名字,“这些人里,只有她……能做到非自然的事情。”
弗雷德里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猛地睁开眼,银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顿悟的光芒,之前的疲惫似乎都被这瞬间的灵感驱散了些许。
“只有具备非自然能力的人……才会担任‘监管者’?”他喃喃道,大脑飞速运转,“但‘监管者’不一定会赢……游戏规则看似是逃生或对抗,但实际上……”
他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带着一种抽丝剥茧般的锐利。
“这更像是一种……‘适者生存’?”
他抬起头,看向奥尔菲斯,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推测:“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拿到所谓的‘游戏奖励’?那也就是说……最终,在每一组游戏中,都会筛选出一个‘最强’的人?这个人在头脑、应变能力、对局面的掌控力,甚至身手方面,都必须远超同组其他人……”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一个更大胆、更惊人的猜想浮现在脑海中。
“如果……如果每一个组别,都通过这种残酷的淘汰,最终诞生一个这样的‘最适者’……”
弗雷德里克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窥见了计划冰山一角下的庞大阴影。
“原来如此!”说着说着,他甚至有些莫名的惊喜,“奥尔菲斯,你举办这场游戏……其目的,或许并不完全是为了试药,或者……吸引爱丽丝前来?”
或许,筛选和培养出这些在极端环境下生存下来的“最适者”,本身就是一个极其重要、甚至可能是核心的目的!这些从血腥游戏中脱颖而出的“强者”,他们本身,就是一股难以想象的、可以被利用的力量!
他怎么现在才想到这一层?
奥尔菲斯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弗雷德里克的推测,揉着眉心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他那双重新戴回眼镜的栗色眼眸,在渐亮的晨光中,反射着冰冷而复杂的光芒,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窗外,伦敦的黎明终于挣扎着到来,将微弱的光线投进房间,照亮了沙发上相依的两人,也照亮了那张写满了棋子命运棋局的草图。
游戏的序幕即将拉开,而其背后隐藏的真正意图,似乎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更加深邃和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