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利蒂斯庄园在晨雾中显露出其沉寂的轮廓,尖顶与斑驳的墙垣如同一个缄默的巨人,注视着不请自来的访客。
与格罗斯维诺街的喧嚣残响不同,这里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和远处乌鸦的零星啼鸣。
弗雷德里克搀扶着依旧有些虚弱的奥尔菲斯,通过一条鲜为人知的密道,悄然回到了这座承载着无数秘密与伤痛的宅邸。
书房内,壁炉重新燃起了火焰,驱散着英格兰深秋的寒意。
奥尔菲斯裹着厚厚的毛毯,靠在扶手椅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栗色的眼眸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只是深处似乎沉淀了些许更为幽暗的东西——那是与“寂静死域”短暂交融后留下的烙印,也是程愿那未知“蝎吻”悄然埋下的种子。
“联系弗洛伦斯,”奥尔菲斯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语气已然恢复了惯常的冷静,“让她通过出版社和光谱报社的渠道,放出消息,就说作家奥尔菲斯因身体原因,已前往巴黎隐居疗养,短期内不会露面,所有事务由编辑‘伊西斯’暂代处理。”
弗雷德里克点了点头,立刻着手去办。
他很清楚,这是在淡化奥尔菲斯在德罗斯公寓事件中的存在感,将公众视线引开,为他们在欧利蒂斯庄园的行动争取时间和空间。
几天后,奥尔菲斯的体力恢复了大半。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庄园那间保留了部分德罗斯家族痕迹的小会客厅里,接见了拉斐尔和跟在他身后的卡米洛。
卡米洛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虽不华丽但合体的深色衣裤,这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像街头挣扎的亡命之徒,尽管那只灰白色的眼睛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郁依然昭示着他非同寻常的过去。
他站在拉斐尔身侧,微微垂着眼,姿态却不再是最初那种全然的戒备或绝望,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找到临时锚点的沉寂。
“会长。”拉斐尔微微欠身,一如既往的优雅,尽管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是卡米洛,您已经见过。他希望能为七弦会效力,以换取……庇护,以及可能的复仇机会。”
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来意,没有过多渲染卡米洛的悲惨遭遇,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奥尔菲斯的目光落在卡米洛身上,平静地审视着。
他看到了对方身上潜藏的危险性与利用价值,也看到了那份被残酷命运打磨出的、近乎偏执的坚韧。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拉斐尔眼中那份罕见的、对此人的维护之意。
有点意思。
“卡米洛,”奥尔菲斯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七弦会并非慈善机构,也非纯粹的复仇联盟。我们行走于阴影,服务于一个更宏大的目标,这个过程充满危险,且需要绝对的忠诚。你能提供什么?又想要得到什么?”
卡米洛抬起头,那只完好的琥珀色眼瞳对上了奥尔菲斯的视线,里面没有畏惧,只有一片燃烧后的灰烬般的死寂,以及灰烬下未曾熄灭的火星。
“我能杀人,擅长隐匿,熟悉伦敦地下世界的某些规则,并且……不怕死。”他的声音沙哑而直接,“我想要一个容身之所,想要力量,想要那些将我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人付出代价。至于忠诚,”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的拉斐尔,“我会效忠于能让我达成目标的力量和……人。”
他的回答坦诚得近乎赤裸,反而透出一种扭曲的真实感。
奥尔菲斯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椅背。
他需要一把锋利的、隐藏在暗处的刀,而卡米洛,无疑符合这个要求。更重要的是,通过控制卡米洛,或许能更好地牵动拉斐尔这条线,甚至在未来,可能成为与那位神秘“收藏家”博弈的筹码。
“很好。”奥尔菲斯最终点了点头,他看向拉斐尔,“‘绅士’,既然是你引荐的他,那么,由你赋予他代号,并负责他初期的任务指派与监督。”
拉斐尔碧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光,他转向卡米洛,声音清晰而郑重:“从今日起,你在七弦会的代号,即为‘幽影’。愿你在会长身边如影随形,匿于黑暗,洞悉敌情,亦成为敌人挥之不去的梦魇。”
“幽影……”
卡米洛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代号,那只灰白色的眼睛似乎也微微动了一下。
他再次看向奥尔菲斯,微微颔首,算是正式接受了这个身份。
就在“幽影”加入七弦会的几乎同一时间,一直在外奔波搜寻的诺顿·坎贝尔,终于在白沙街那所弥漫着消毒水与绝望气息的孤儿院深处,一间破旧的所谓“诊室”里,找到了他们的目标之一。
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并非资料中记载的“丽莎·贝克”。
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孤儿院制服、头发略显凌乱、脸上带着雀斑的年轻女孩。她看起来有些怯懦,但那双棕色的眼睛里,却闪烁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天真的明亮光泽,只是这光泽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机警与计算。
“我是艾玛·伍兹。”女孩小心翼翼地回答着诺顿的询问,声音清脆,“先生,您找丽莎·贝克?我不认识她。”
诺顿立刻意识到,目标更改了姓名。
这正是他们之前搜寻无果的关键原因。
他打量着这个自称艾玛·伍兹的女孩,心中疑窦丛生。
她的气质与这所压抑的孤儿院显得格格不入,那份“天真”也仿佛一层精心涂抹的油彩。
他没有戳穿,只是按照奥尔菲斯的指示,取出了那份印有欧利蒂斯庄园徽记的邀请函。
“艾玛·伍兹小姐,”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有人委托我,将这份邀请交给你。邀请你前往欧利蒂斯庄园参加一场特殊的……聚会。那里,你或许有机会见到一位你一直想见的人——比如,你的父亲。”
听到“父亲”这个词,艾玛·伍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眼中那抹天真的光泽瞬间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有渴望,有怨恨,有迷茫,还有一丝……决然?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脸上重新挂上那种略显羞涩的笑容。
“真的吗?谢谢您,先生。我愿意去。”
她的答应干脆得有些出乎诺顿的意料。
而就在艾玛·伍兹同意动身后不久,一位穿着朴素、气质温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的女医生——艾米丽·黛儿——也以“不放心患者的身体状况,需随行照料”为由,自然地加入了队伍。
诺顿心中冷笑,表面上却装作毫不知情,默许了艾米丽的跟随。
他按照预定计划,没有直接返回欧利蒂斯庄园,而是将两人引向了伦敦郊区另一处由七弦会控制的、相对隐蔽的安全屋,以避免过早暴露庄园的位置。
在前往安全屋的路上,艾玛·伍兹似乎显得对诺顿颇为信任。
她主动提起了在孤儿院的生活。
“克利切哥哥是个好人,”她眨着那双看似无辜的大眼睛,语气充满感激,“他总是想办法给我们带些额外的食物和旧玩具,虽然……有时候方法可能不太对。”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他知道我一直想找到爸爸,如果……如果可能的话,先生,你们也能帮帮他吗?他叫克利切·皮尔森。”
诺顿听着这番说辞,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这个女孩的话语流畅自然,情感表达也看似真挚,但诺顿那双在矿坑和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眼睛,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协调。
她的感激像是排练过的台词,那份担忧也浮于表面。
她似乎急于将克利切也拉入局中。
“我会将你的请求转达给相关的人,伍兹小姐。”诺顿没有给出明确的承诺,只是含糊地应道。
抵达安全屋后,诺顿立刻通过加密渠道,将情况汇报给了奥尔菲斯。他详细描述了找到“艾玛·伍兹”的经过,艾米丽·黛儿的随行,以及艾玛关于克利切的那番看似无心、实则可能别有深意的请求。
“……会长,那个女孩不简单。”诺顿在讯息的最后补充道,“她的‘天真’像是面具,我感觉,她主动提及克利切,未必是出于真心感激,或许……另有所图。”
欧利蒂斯庄园的书房内,奥尔菲斯阅读着诺顿传来的信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棋子,正在一颗颗地落入棋盘。
更名换姓的艾玛·伍兹,紧随其来的医生艾米丽·黛儿,以及被意外提及的克利切……
白沙街的亡灵,欧利蒂斯的幽灵,都被这封邀请函,重新聚集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
而这一次,执棋的他,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或者说,他将导演一场……属于他自己的,流血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