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罗斯维诺街的夜空被火光与警灯染成一种病态的橘红色。
刺耳的警铃声、消防车的轰鸣、人群惊恐的呼喊与记者的嘈杂混作一团,如同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谱写的混乱交响曲。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却又在感受到那弥漫在空气中未散的恐怖威压与看到街区惨状后,骇然止步,只敢远远观望,仿佛前方是一片被诅咒的禁忌之地。
德罗斯公寓如同一个遭受了重创的巨人,在火焰中痛苦地呻吟。
西北角完全塌陷,烧焦的梁木和破碎的砖石堆积成小山,露出内部如同野兽獠牙般的断裂结构。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焦糊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臭氧和腐败花朵的诡异气味,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诺顿·坎贝尔站在西北角的废墟边缘,他那张惯常带着讥诮和疲惫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眯着眼打量着还在冒烟的残垣断壁。
他身后的愚人金,那尊三米多高的石质巨人,沉默地矗立着,灰白色的岩石身躯在火光下更显冰冷。
无需言语交流,愚人金迈开沉重的步伐,巨大的岩石脚掌踩在瓦砾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他开始用那双由坚硬矿石构成的手臂,如同挖掘矿脉般,小心而有力地将较大的障碍物搬开,为诺顿清理出一条通往废墟深处的通道。
诺顿紧随其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缝隙,寻找着可能被掩埋的幸存者,或是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与此同时,在主宅内部,拉斐尔和卡米洛正从弥漫着浓烟的地下室入口钻出来。拉斐尔原本一丝不苟的礼服沾满了灰尘和污渍,金发也有些凌乱,但他碧蓝的眼眸依旧冷静。
他半搀半抱着已经完全昏迷的施密特医生。
这位平日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医者”此刻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额角有一处明显的磕伤,鲜血已经凝固。
卡米洛紧随其后,他状态稍好,但那只完好的琥珀色眼睛里也充满了疲惫与警惕,手中紧握着一根从地下室找到的铁棍作为临时武器,目光不时扫过拉斐尔和施密特,带着一种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守护姿态。
几乎是同时,从另一侧贯通的走廊,索菲亚和艾琳也搀扶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是安娜斯塔西娅。
与哥哥的严重情况相比,她显得好上许多,虽然同样灰头土脸,漂亮的实验袍被勾破了几处,脸上有轻微的擦伤和烟熏的痕迹,走路也有些蹒跚,但意识是清醒的。
灾难发生时,显然是施密特医生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护在了身下,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
索菲亚娇小的身躯努力支撑着安娜斯塔西娅,而艾琳则手持她那柄装饰华丽的细剑,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可能存在的危险余孽。
“‘医者’怎么样?”艾琳看到拉斐尔他们,立刻问道,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严肃。
“昏迷,需要立刻救治。”拉斐尔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安娜斯塔西娅,确认她无大碍后,微微颔首。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外围,通过蜂群感知着战场的梅莉·普林尼,缓步走向了地下室的入口。她那覆盖着浅色头纱的脸上,栗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疑虑。
战斗虽然激烈,但她操控蜂群时,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顺畅”。
仿佛这些蜂群并非完全受她意志驱使,而是被某种更原始、更强烈的本能所吸引,放大了她的控制效果。
她无视了尚未完全散去的烟尘,走进了地下室。
里面一片狼藉,储存的药剂和实验器材大多损毁。她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探针,扫过每一个角落。终于,在靠近楼梯口的一处碎裂的木架旁,她发现了异常。
几瓶玻璃容器摔得粉碎,里面的液体已经大部分蒸发,但残留的痕迹和空气中一丝极其淡薄、却异常独特的甜腻气味,让她瞬间确认了——这正是之前在玛丽夫人葬礼上,弗雷德里克偷偷涂抹在那匹叫塞恩勒斯的白马腿上,用以吸引并激怒蜂类的那种特殊引诱剂。
有人提前在这里打碎了这些药剂?
是意外,还是……有意为之?是为了加剧混乱,还是……暗中协助,利用蜂群的力量来对抗入侵者?梅莉的眉头微微蹙起,这发现让今晚的袭击事件,蒙上了一层更加复杂的迷雾。
街区外围,莱昂和霍恩莱姆的工作接近尾声。
莱昂的扑克牌不再是玩闹的工具,而是化作了精准打击的武器,配合着霍恩莱姆那柄势大力沉的工匠锤,他们成功制服了四名试图趁乱逃脱的黑衣人。
这些家伙极其顽固,在被擒的瞬间就试图咬碎藏在牙齿里的毒囊自尽。
但莱昂动作更快,手法刁钻地卸掉了他们的下巴,并用随手扯下的布条塞住了他们的嘴,霍恩莱姆则用结实的绳索将他们捆得如同待宰的猪猡。
“好了,几位‘贵客’,”莱昂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带着冷冽的笑意,“接下来,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而在公寓内部,弗雷德里克搀扶着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的奥尔菲斯,试图寻找离开的路径。通往大厅的主走廊已经被掉落的燃烧物和坍塌的墙体堵死,强行穿越极有可能引发二次坍塌。
弗雷德里克当机立断,决定退回相对完好的书房,试图通过书房连接的内部走廊,前往厨房,再从厨房的窗户离开。
他扶着奥尔菲斯,小心翼翼地推开书房那扇焦黑了一半的实木门。
书房内,同样是一片狼藉。
书籍散落一地,不少已被引燃,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燃烧后的灰烬味。
然而,在这片混乱之中,却有一处异样的“平静”。
一个穿着青色丝绸旗袍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们,望着窗外混乱的景象。旗袍的剪裁合体,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墨色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
她身姿挺拔,仿佛周遭的毁灭与喧嚣都与她无关。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声,她缓缓转过身来。
月光与火光交织,映照出她那张典型的、带着东方韵致的面孔,肤色白皙,眉眼细长而平静,如同古画中走出的仕女,只是那双黑色的眼瞳深处,藏着难以测度的幽光。
弗雷德里克的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地挡在了虚弱的奥尔菲斯身前,声音带着惊疑与警惕。
“程愿……?”
这位代号“毒蝎”的东方女子,此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惊慌,也无得意,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她的目光掠过弗雷德里克,落在了他身后倚靠着门框、脸色苍白、眼神涣散的奥尔菲斯身上。
她没有回答弗雷德里克的疑问,而是微微抬起了手。
她的指尖,捏着一个极其小巧、似乎由某种黑色玉石雕刻而成的蝎子状饰物。
“会长先生透支过度,‘噩梦’的反噬与……他自身潜藏的力量,正在侵蚀他的理智与生命。”程愿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个,能暂时稳定他的精神,隔绝一部分低语。”
她将那只黑色玉蝎轻轻放在身旁一张侥幸未被烧毁的小几上。
“外面的混乱即将平息,但真正的清扫工作才刚刚开始。”她的目光再次转向窗外,看着那些如同潮水般退去、又在七弦会成员控制下逐渐恢复秩序的区域,“警察和记者很快就会突破外围。你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交给我们处理。”
弗雷德里克紧紧盯着她,银灰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审视。
程愿的出现太过巧合,她的态度太过镇定,她拿出的东西也太过诡异。
他无法确定,这个神秘的双面间谍,此刻究竟是友是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弗雷德里克没有去碰那个玉蝎,沉声问道。
程愿终于将目光完全转回,看向弗雷德里克,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几乎不能称之为笑。
“我说过,‘毒蝎’永远都是退路。”她轻声说,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弗雷德里克,看到了更遥远的、布满迷雾的未来,“无论是会长的,还是……你们的。”
说完,她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身影微微一晃,便已消失在书房另一侧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那枚黑色的玉蝎在桌上散发着幽幽的冷光,以及满室的狼藉与两个身心俱疲的男人。
弗雷德里克看着程愿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呼吸急促、显然正在与体内某种力量痛苦抗争的奥尔菲斯,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枚玉蝎之上。
信任,还是怀疑?
在这片燃烧的废墟与未散的硝烟中,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导向截然不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