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伯格家主的手掌重重拍在橡木长桌上,震得银质餐具叮当作响。他面色涨红,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如同扭曲的琴弦,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
“你!你这个逆子!”他的声音撕裂了厅内凝滞的空气,指尖几乎要戳到弗雷德里克的鼻梁,“等你像丧家犬一样爬回来求饶时——”
一支插在花瓶里的矢车菊突然折断,蓝色花瓣飘落在弗雷德里克脚边。
“——这扇门会永远对你关闭!”
奥尔菲斯轻轻摘下眼镜,用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镜片:“请容我提醒您一句……”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如同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当您需要靠威胁来维持权威时……”
莱昂的扑克牌地划过桌面,黑桃K精准地钉在家主手边
“那权威就早已名存实亡喽~” 莱昂站起身来,六英尺多的身高在气势上完全碾压了暴跳如雷的家主。
弗雷德里克弯腰拾起那片蓝色花瓣,指尖轻抚过褶皱的边缘。
当他再抬头时,银灰色的眼眸里已没有一丝动摇:
“父亲……不,克雷伯格先生,您错了。”
窗外突然传来渡鸦的啼鸣,盖过了家主粗重的喘息。
“我永远不会回头。”
克雷伯格家主的指节叩在族谱烫金封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以为撕掉姓氏后,他的声音像钝刀刮过琴弦,还能靠那些离经叛道的音符活着?”
“弗雷德里克,没了家族你就彻底成了一个无名无姓的人,”克雷伯格家主怒火中烧,“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你的音乐能在社会上掀起什么惊天巨浪?我倒要看看没有了演出机会,你还能不能赚够吃饭的钱,你身边这个咄咄逼人的小说家还会不会供着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壁炉的火光突然摇曳,将他的影子扭曲成巨兽形状。
噩梦在瓶子里发出闷响,似乎忍不住开口骂人的冲动,却被弗雷德里克按住了。
“巴黎所有音乐厅的门——”他掀开手边匣子,露出里面盖满印章的黑色函件,“从今天开始都会对你永远关闭!”
奥尔菲斯突然轻笑出声:“啧,真感人。”
他漫不经心地伸出手,莱昂就立刻变戏法一样递上了一份印着缪斯印记的邀请函——那是欧利蒂斯庄园的代表,最下面写着玛丽·克雷伯格和马努斯的署名。
“您是不是忘了……”
艾琳一直合着的羽毛扇也地展开,翻转后的扇面上绣着维也纳金色大厅的平面图。
“……欧洲不止巴黎有舞台?”
“父亲,今天谢谢您教会我第一课——”弗雷德里克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
“真正的音乐……从来诞生在枷锁之外。”
奥尔菲斯指尖轻轻敲击着邀请函上的缪斯印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
“至于您担心的生计问题……”他忽然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支票簿,钢笔尖在纸上划出优雅的弧线,“这个数字,大概抵得上克雷伯格家三年的演出收入?”
支票飘落在谱架上,墨水未干的数字在烛光下泛着幽蓝。
“噢,当然,”他随手将钢笔插回弗雷德里克风衣的口袋,“我确实没那个兴趣供养一群……”
目光扫过墙上发霉的家族肖像。
“……连艺术品位都发霉的遗老。”
莱昂突然吹了声口哨:“喂,艾琳小姐,我赌五百镑,这张支票足够买下他们引以为傲的‘传家’斯坦威。”
艾琳的扇面后传来一声轻笑:“五百镑?金雀花赌坊的老板这么穷酸?我赌两千镑。”
“不愧是艾琳小姐,真是豪横!”
莱昂长腿搭在椅子扶手上,煞有介事地鼓了鼓掌。
“你们够了!给我滚出去!”
克雷伯格家主的手杖重重砸向地面,橡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的怒吼震碎了壁炉架上摆放的水晶杯,香槟酒液如同屈辱的泪水,顺着家族纹章缓缓滑落。
奥尔菲斯从容地掸了掸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好啊……感谢款待,可惜食物和话题一样乏味。”
艾琳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哎呀,奥尔菲斯先生,别这么说嘛,至少酒还不错——虽然比不上我家的漱口水。”
莱昂的最后一张牌甩在桌上——红桃K,正对着家主:“下次有赌局,欢迎您来金雀花噢,我给您……打个折~”
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合拢时,弗雷德里克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
十月的风卷着落叶掠过他的衣摆,二十余年的枷锁在这一刻化作齑粉,随着呼吸散入秋日的空气里。
一片梧桐叶落在他肩头,又轻轻滑落。
他若有所感地回头,望见母亲的身影立在二楼落地窗前。克雷伯格夫人的手按在玻璃上,苍白的指尖在晨曦中近乎透明,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银灰色眼睛里,盛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奥尔菲斯突然停下脚步。
一个无声的对视。
夫人提起裙摆匆匆下楼的身影,被晨光拉长投在石阶上。当她终于站在他们面前时,发间一枚矢车菊造型的发簪微微颤动:“弗雷德,我有些话想和你的这位朋友说……”
弗雷德里克的目光在那枚发簪上停留片刻——那是他十二岁时用第一笔作曲酬劳买的礼物。
“我明白,母亲,别着急。”他轻声说,转身时大衣下摆划出利落的弧度,他看了一眼奥尔菲斯,“我在马车上等你。”
车夫的鞭梢惊起一群白鸽,羽翼掠过克雷伯格家族斑驳的纹章。
克雷伯格夫人的指尖紧紧攥着手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凝视着奥尔菲斯,那双眼眸中,泪水如晨露般颤动。
“奥尔菲斯先生……”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突然深深屈膝行礼,裙摆如凋零的花瓣般在石阶上铺展开来,“我……”
一滴泪坠落在奥尔菲斯的皮鞋尖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他迅速上前一步托住她的手臂:“请您不必如此。”指尖触到她衣袖下嶙峋的腕骨,语气不自觉地放柔,“这不过是我……”
晨风掀起夫人鬓边一缕灰白的发丝。
“……对知音之人应尽的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