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刚才说诺顿、卢基诺和你都是这样……”弗雷德里克叹了口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清晨的伦敦一派安详,“那么……克劳德小姐呢?”
“她或许被伊德海拉寄生成功了吧。”奥尔菲斯冷笑一声,手指轻轻摩挲着弗雷德里克的手背,“不然她一个普通人如何能做到用雕像血洗整个疯人院?这显然是超自然的力量。”
“那她还算我们的盟友吗?”弗雷德里克看着他。
“你认为呢?”奥尔菲斯没有回答,而是认真地回望着他。
弗雷德里克愣了愣,银灰色的瞳里倒映着那张疲惫的面容:“我?我当然希望她还会是我们这边的人。她是个很优秀的姑娘,我们不应该放任她被邪念影响,自暴自弃。”
“那就看情况,如果她还有救,我不会放弃她。”奥尔菲斯声音平静,收回了放在弗雷德里克脸上的目光,“毕竟我答应过她,一定会把她接出来,获得真正的自由。”
自由。
很遥远又近在咫尺的词。
是风穿过指缝的触感,抓不住却无处不在。
是候鸟振翅时羽毛掠过的气流,看似无形却托起整个迁徙的轨迹。
是深秋悬在蛛网上的露珠,脆弱得随时会碎,却完整映照着整个世界。
有时它只是牢笼锈蚀时剥落的一小块铁屑,微小得几乎看不见,却在坠落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而这一切,是弗雷德里克从前从未拥有的。如今他却在奥尔菲斯身边感受到了真正的自由。
弗雷德里克点点头:“好。那这两天准备做什么?”
“等等看,欧利蒂斯庄园那边现在已经乱套了,等秩序恢复就是我们收网的时候了。”奥尔菲斯站了起来,揉着太阳穴走到柜子边拿镇定剂,“该死的偏头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些痛苦。”
弗雷德里克沉默着。
摆脱……无非就是死亡。
他不忍心看着奥尔菲斯在痛苦中死亡,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可又该怎么做?他又能做什么?
他不知道。
一切都是未知的。似乎真相就在眼前,但是他们永远也迈不过去。
“对了,弗雷德,”奥尔菲斯转过身,“伊德海拉当时好像要寄生你,你为什么没受影响?”
弗雷德里克蹙眉思考着。
“影响应该是受了点,但是很快就解除了……我记得祂当时好像说了一句……‘谁寄生了你’?”
奥尔菲斯拿着镇定剂的手顿了顿。
“寄生……”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伊德海拉本身具有的最特殊的能力——那到底谁也拥有同样的能力呢?
“你偷走了我的能力……”
“都是怨念罢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不会结束,德罗斯。”
……
记忆如碎镜般在意识深处闪烁,每一片似乎都折射着危险的真相。奥尔菲斯在记忆的密林中穿行,那些对话的残片如同带血的蛛丝,在黑暗中幽幽发亮。
“噩梦?”他的目光沉下来。
它——或者说“他”,似乎会模仿或者使用他人能力。而当时他本身并不清醒,只知道噩梦发动了什么能力,让伊德海拉半个身子结上了冰,然后伊德海拉说出了那句话“你偷走了我的能力……”。
而这个能力是建立在“怨念”之上的。
这么说……有没有可能,祂的那句话是对于弗雷德里克身上的“寄生”……?
奥尔菲斯猛地弓起身子蹲在地上,指节发白地抵住太阳穴,镇定剂滚落在地。
记忆的荆棘在颅腔内疯长,每一次思考都像在腐殖质堆积的密林里跋涉——潮湿的黑暗裹着腐叶气息从耳孔灌入,连视网膜都爬满了菌丝状的阴影。
思考得越多,那种行走在密林之中的感觉就更强烈。
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昏暗阴沉,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弗雷德里克的手像一片羽毛般落在他颤抖的肩头,银灰色的眼眸里盛满破碎的阳光。他指尖传来的温度几乎灼伤对方——这个被命运啃噬得千疮百孔的灵魂,此刻正如同暴风雨中最后一片将坠的枯叶。
“奥尔菲斯……”
现在的他几乎已经经受不起任何的刺激,脆弱的神经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绝望……祂为什么要我绝望……为了寄生我吗?可为什么是我……”奥尔菲斯的瞳孔扩散成无光的沼泽,意识正沉溺在幻觉的腐水之中。
焦黑的枯枝刺破他的视网膜,渡鸦的嘶鸣与记忆里的惨叫交织成网——弗雷德里克呼唤他的声音,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尸蜡传来,模糊而遥远。
他的嘴唇机械地开合,吐出的字句如同林中飘落的灰烬。
“祂为什么说我应该绝望,应该崩溃……不……不对的……”
弗雷德里克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他听不见。
他沉默地拾起滚落的针剂,玻璃管在掌心折射出冰冷的光。他一把拽住奥尔菲斯的前襟,将人重重按进羽绒床垫里——后者像具被抽走提线的木偶,栗色瞳孔里倒映着天花板枝形吊灯,却映不出半点活气。
冰冷的药液如银蛇般游入血脉,在神经末梢炸开刺骨的清醒。
奥尔菲斯猛然战栗,终于看清眼前人——弗雷德里克银白的长发垂落,像破晓前最后一道月光,照亮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二十二年积攒的酸涩突然决堤。
这个在腐臭地窖里没哭,在白沙街的毒打中没哭的男人,此刻睫毛上悬着的泪珠将落未落。
原来被深渊凝视太久的人,连触碰星光都会疼痛。
“我本不该将你拖进这潭腐水......你不应该跟着我受苦的……”奥尔菲斯的声音像磨损的琴弦,指尖却以近乎虔诚的力度描摹着弗雷德里克的掌纹。
那些交错的纹路里藏着未谱完的奏鸣曲,而他的生命已经滑向终章休止符。
泪珠终于坠落在相触的皮肤上,烫出看不见的伤痕。
他忽然想起地窖缺氧时看到的走马灯——原来人生最痛的不是永夜,而是瞥见天光后,发现曙色里站着个注定要辜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