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德海拉破碎的复眼在虚空中剧烈震颤,紫色黏液如血般从指缝间滴落。那些黏液坠地的瞬间,竟化作无数细小的蛇形黑影,在木质地板扭曲爬行。
“坎贝尔……卢基诺·迪鲁西……”神明的低语带着空间震颤的回响,每说一个名字,公寓的墙壁就剥落一层,露出后面蠕动的血肉组织,“现在又是你……德罗斯……”
奥尔菲斯将弗雷德里克护在身后,渡鸦怪物的阴影在他脚下延展成锐利的爪痕。
噩梦实体完全显形,由无数怨灵面孔组成的羽翼缓缓张开,每一张扭曲的人脸都在重复着同一句话:“下地狱去吧!”
“你以为伤了我一只眼睛就能……”
伊德海拉的蛇尾突然扫过吊灯,水晶灯饰化作毒牙暴雨般射来。
噩梦的利爪凌空一划,空间如同布帛般撕裂。那些飞射的毒牙全部坠入突然出现的黑色裂缝,远处随即传来建筑倒塌的轰鸣——裂缝另一端竟是伊德海拉在城郊的神龛。
“我说了……”奥尔菲斯的人类躯壳正在崩解,皮肤下浮现出渡鸦羽毛的纹路,声音逐渐与噩梦融为一体。
“我能带你下地狱。”
伊德海拉剩下的七只复眼同时收缩。
神明第一次显露出迟疑——那些从地板缝隙钻出的蛇影,此刻正被噩梦羽翼中伸出的苍白鬼手一条条掐住七寸。更可怕的是,祂感知到某种古老的、本应灭绝的力量正在噩梦体内苏醒。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蛇尾不安地拍打着地面,整栋公寓开始倾斜。墙上的油画突然渗出黑色原油,画中人物发出凄厉的惨叫。
噩梦没有回答。
它只是抬起由怨灵组成的利爪,轻轻打了个响指——
咔嚓。
伊德海拉最左侧的复眼突然结冰。寒霜以可怕的速度蔓延,瞬间冻住了小半截蛇尾。
更令神明震怒的是,这冰霜里竟混杂着祂自己的力量。
“你偷走了我的能力……”伊德海拉的声音首次出现恐惧的颤音。
“都是怨念罢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奥尔菲斯的人类形态已经完全褪去,此刻悬浮在空中的是彻底觉醒的噩梦本体。
它羽翼间浮现出伽拉泰亚的雕刻刀、诺顿的矿灯、卢基诺的试管——所有被伊德海拉污染过的器物都在为它提供能量。
神明愤怒的嘶吼震碎了所有玻璃制品。
但在漫天晶雨中,噩梦的身影如同最深邃的阴影般纹丝不动。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伊德海拉的蛇尾已经开始透明化——白昼将至,没有载体的神明不得不暂时退却。
“这不会结束……德罗斯……”
随着最后一声诅咒,神明的形体化作紫色烟雾消散。
地板上只留下七颗结冰的复眼,像一串诡异的珍珠。
噩梦的羽翼缓缓收拢,无数怨灵面孔逐渐隐入奥尔菲斯重新恢复的人类躯壳。
当最后一片黑羽消失时,作曲家颤抖的手臂接住了坠落的躯体。
弗雷德里克低头看向怀中昏迷的男人,发现他左眼的竖瞳仍未消退。更令人心惊的是,奥尔菲斯锁骨下方浮现出一个全新的印记——由渡鸦、荆棘与扭曲人脸组成的诡异图腾,正在晨光中泛着紫黑色的幽光。
噩梦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三米多高的畸形身躯在晨光中投下诡异的阴影。
它机械结构的渡鸦喙轻轻开合,发出齿轮转动的细微声响,小心翼翼地用喙尖戳了戳奥尔菲斯锁骨下方新生的印记。
“你是他分裂出来的?”弗雷德里克的声音有些沙哑。
噩梦歪了歪头,紫色长发如活物般蠕动。它金属质感的眼睑开合两次,突然从喉间发出嘶哑的笑声:“我是他不敢做的梦。”
“他所有的恶意与执念。”
弗雷德里克伸手触碰奥尔菲斯冰凉的脸颊:“他什么时候……”
“快了。”噩梦突然蹲下,这个动作让它的脊椎发出可怕的声。它用畸形的前爪——那上面套着钢笔尖制成的指套——轻轻拨开奥尔菲斯的眼皮,“但我需要容器。否则他会……丢掉一些东西。比如记忆,再比如理智……”
弗雷德里克摸遍全身,终于在西装内袋找到伽拉泰亚的遗物——那只残缺的石头渡鸦。噩梦的机械眼突然亮起红光,四趾利爪接过石雕时,钢笔尖不小心在弗雷德里克袖口划开一道细痕。
“噢……完美。”它用带着回音的声音呢喃。紫色烟雾从爪缝间渗出,包裹住石雕。石料如同蜡般融化重组,最终变成一个晶莹剔透的紫水晶瓶,瓶身内部有黑色雾气缓缓旋转。
奥尔菲斯突然咳嗽起来,睫毛颤动如垂死的蝶。
噩梦立刻将水晶瓶塞进弗雷德里克手中,动作急切得差点戳穿他的掌心:“给他……”
“没必要。”奥尔菲斯虚弱地睁开眼,栗色的右眼与机械紫的左眼形成诡异对比,“我听着呢。”
噩梦的机械喙地合拢:“还活着呢?”
它故意用钢笔尖刮擦地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借你吉言。”
奥尔菲斯艰难地支起身子,接过水晶瓶。他苍白的指尖摩挲着瓶身,突然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低头。”
噩梦僵住了,机械眼疯狂闪烁。但它最终还是弯下畸形的身躯,让那截暴露在外的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奥尔菲斯用细绳将水晶瓶挂在它粗壮的脖颈上,动作轻柔得像在给猛兽系铃铛。
“你不带我走?”噩梦的声音突然失真,带着老式留声机般的杂音。
奥尔菲斯的手指停在绳结处:“我信不过自己的噩梦。”他扯动嘴角,“特别是当它有了实体。”
噩梦的机械眼中闪过一丝红光。
它突然抓住奥尔菲斯的手腕,钢笔尖抵住他的脉搏:“那我该现在杀了你。”这句话却说得异常平静。
弗雷德里克的枪口已经顶在噩梦的后脑。
怪物发出齿轮卡顿般的笑声,松开爪子:“开个玩笑。他死了我也活不了。”它转向弗雷德里克,“该你了,大作曲家。”
奥尔菲斯递来一支钢笔:“给它留个记号。”
弗雷德里克思索片刻,在噩梦畸形的大臂上画下一段五线谱。
墨水渗入紫色皮肤的瞬间,音符突然开始发光。
噩梦抚摸着臂上的乐谱,突然用喙轻啄弗雷德里克的银发:“我若是失控,或者是他——你就弹这个。”说罢,它的形体开始雾化,最终化作一缕紫烟钻入水晶瓶。
奥尔菲斯摇晃着站起来,将水晶瓶举到阳光下端详。
瓶中的黑雾时而凝聚成渡鸦,时而散作人脸,最后定格成一个蜷缩的婴儿形态。
“我的……噩梦?”他轻声说,将瓶子放进胸前的口袋。
当紫水晶贴上那个新生的印记时,两者同时泛起幽光,如同达成了某种邪恶的和解。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床单上切割出细长的金色条纹。
奥尔菲斯的手指轻轻覆在弗雷德里克的手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脉搏的震颤——那频率比肖邦最激烈的练习曲还要急促。
“所以……”奥尔菲斯摩挲着口袋里的紫水晶瓶,瓶身在他的体温下变得温热,“诺顿和卢基诺的异变……”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也是这种……共生关系?”
弗雷德里克突然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作曲家向来苍白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银发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前——这是奥尔菲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失态的模样。
“你知道刚才那东西的爪子离你的颈动脉只有0.1英寸吗?”弗雷德里克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音节都在颤抖。
奥尔菲斯怔住了。
他看见弗雷德里克浅灰色的瞳孔剧烈收缩着,仿佛还倒映着方才那场超自然的噩梦。这个总是优雅从容的作曲家,此刻正用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血痕。
窗外传来报童的叫卖声,平凡世界的声响让一切显得愈发荒诞。
奥尔菲斯突然意识到——弗雷德里克不是在害怕那个怪物,而是在害怕失去他。
“歇一会儿吧。”奥尔菲斯放柔了声音,指尖轻轻拂过对方掌心的伤痕。他故意用了法语里最温柔的那个词,“Repose-toi, mon cher.”(休息吧,我亲爱的)
弗雷德里克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垂下头,银发遮住了表情,但奥尔菲斯看见一滴汗珠顺着他的鼻梁滑落,砸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你口袋里……”弗雷德里克突然哑着嗓子说,“那个瓶子……在发光。”
奥尔菲斯掏出紫水晶瓶。
果然,瓶中的黑雾正凝聚成渡鸦的形状,用喙轻轻啄着玻璃内壁。
更诡异的是,当他转动瓶身时,黑雾组成的羽翼上隐约浮现出乐谱的纹路——正是弗雷德里克刚才画在噩梦手臂上的旋律。
“看来你的音乐……”奥尔菲斯轻笑一声,将瓶子放在床头柜上,“成了束缚怪物的锁链。”
阳光为水晶瓶镀上金边。
瓶中的渡鸦安静下来,蜷缩成胎儿般的姿态。
弗雷德里克终于松开紧握的手,转而抓住奥尔菲斯的衣角,像个害怕噩梦重临的孩子。
在这个平凡的晨间,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依偎在阳光里,而装着噩梦的瓶子静静立在床头,像一盏另类的灯。
窗外,伦敦的钟声敲响四下,惊飞一群白鸽——它们掠过天空的轨迹,恰似五线谱上跳跃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