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金石窟好歹是德罗斯的财产,若是随随便便就让她进去了,我又怎么配称是德罗斯的长子。”
奥尔菲斯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金丝眼镜后的双眸剧烈震颤。
他猛地攥紧扶手,指节泛出骇人的青白。
“不……我在想什么?”他的笑声突兀地撕裂空气,又戛然而止,“我本来就不配……父亲……不,我是说敬爱的丹尼尔·德罗斯先生……”
茶杯从颤抖的指间坠落,在波斯地毯上砸出暗色污渍。
滚烫的红茶像极了那晚疯人院里顺着楼梯流淌的鲜血。
“我没能保护好您的女儿……”他的瞳孔开始扩散,“我不配说自己是德罗斯的孩子啊……”
“奥尔菲斯!”
手杖敲击地板的脆响如同枪声。弗雷德里克的身影在逆光中绷成一道凌厉的剪影,可那双银灰色的眼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但崩溃的男人已经听不见了。
“那是一场噩梦啊……那一定是噩梦啊……”奥尔菲斯整个人蜷缩进扶手椅,昂贵的西装面料在剧烈颤抖中皱成一团。
泪水滚过惨白的脸颊,在下颌凝结成摇摇欲坠的水珠。
弗雷德里克箭步上前,伸出手狠狠地钳住了对方的下巴。他触到一片湿冷——不知是冷汗还是泪水,但更可怕的是奥尔菲斯皮肤下岩浆般滚烫的温度。
“德罗斯!清醒一点!”
指腹下的肌肉在痉挛。
透过镜片,弗雷德里克看见那双总是运筹帷幄的栗色眼睛,此刻正倒映着某种看不见的炼狱景象。
“我……我逃不出去……我没能逃出去啊……”奥尔菲斯的声音突然变成孩童般的呜咽,“火……到处都是火……”
啪!
一记耳光在寂静的起居室炸响。
弗雷德里克拽着领带将人提起,两人鼻尖几乎相贴:“德罗斯!你不要命了!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那个在晚宴上谈笑风生的贵族呢?那个把整个伦敦的贵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说家呢?”
奥尔菲斯的瞳孔终于聚焦了一瞬。
“药……对……药!”他痉挛的手指抓住弗雷德里克的手腕,指甲几乎嵌入皮肉,“镇定剂……求你……快去……别叫管家……”
走廊的挂钟敲响三点。
当弗雷德里克握着注射器冲回房间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奥尔菲斯正用拆信刀在自己左臂划出血痕,仿佛要用物理疼痛对抗精神上的崩溃。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衬衫袖口绽开刺目的红梅。
“你疯了!白痴!”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奥尔菲斯突然安静下来。
他仰头望着水晶吊灯,泪水无声地没入鬓角,几乎哭得断了气:“我快死了……弗雷德……我真的快死了……”
窗外,仆人们正在修剪玫瑰,扫着尘土。
剪刀的咔嚓声与十几年前玻璃爆裂的声响诡异地重叠。
弗雷德里克突然单膝跪地,将颤抖的男人拥入怀中。这个拥抱毫无旖旎,只有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互相支撑。
“听我说,”他声音很轻,却像利剑刺穿迷雾,“你是德罗斯最后的希望了。若爱丽丝真的活着……”
怀中的躯体猛地一颤。
“你忍心让一个在疯人院长大的姑娘独自面对这一切?”弗雷德里克松开他,直视那双泪眼,“我认识的奥尔菲斯·德罗斯,可从来不是懦夫。你知道的,我最看不起毫无担当的男人。”
奥尔菲斯的呼吸渐渐平稳。
他望向窗外——阳光正好,玫瑰盛开。现实世界的色彩正在一点点驱散记忆中的浓烟。
弗雷德里克陪着他待了很久很久。
“帮我个忙……”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突然抓住这位作曲家的手,声音嘶哑却坚定,“去那个秘密书房……最下层抽屉……”
当弗雷德里克取回那个雕花锡盒时,发现奥尔菲斯已经重新戴好眼镜。
尽管面色依旧苍白,但镜片后的目光已恢复清明。
“这是什么?”
“也许是真相。”奥尔菲斯轻轻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烧焦的怀表,“和复仇的开端。”
怀表盖内侧,隐约可见一行刻字:
给我最骄傲的儿子——你的父亲丹尼尔·德罗斯。
弗雷德里克凝视着那枚烧焦的怀表,银灰色的眼眸微微颤动。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指尖触及表盖时,仿佛能感受到当年那场大火的余温。
“这是?”
“生日礼物。”奥尔菲斯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手指轻轻抚过表链上烧熔的痕迹,“父亲在起火前半小时亲手交给我的。”
弗雷德里克注意到表盘永远停在了11点47分——正是庄园起火的时间。
“十几年来,我一直在想......”奥尔菲斯突然站起身,走到壁炉前,“为什么偏偏是生日宴?为什么所有仆人都提前被支开?”
他的影子在火光中摇曳:“所以这不是意外,弗雷德,是有人精心策划的谋杀。但我怕是那个我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弗雷德里克敏锐地注意到奥尔菲斯称呼的变化——从变成了更疏远的丹尼尔先生,现在又变回了。这种微妙的情感波动,让他胸口泛起一阵钝痛。
“所以你建立七弦会,不仅是为了复仇......”
“更是为了找出真相。”奥尔菲斯转身,镜片反射着跳动的烛火,“但最近我发现,有些记忆碎片不太对劲。”
他走回书桌前,从暗格取出一份泛黄的文件:“这是当年警方的调查报告,上面说爱丽丝的尸体始终没被找到。但奇怪的是......”
他指向某处签名。
“这份报告是火灾后第三天签署的,而我在第二天就被送去了孤儿院。”
弗雷德里克皱眉:“你怀疑报告被篡改了?”
“不仅如此。”奥尔菲斯的声音越来越冷,“我最近频繁梦见一个细节——起火时,我躲进了地窖里。但警方记录显示,我是从二楼窗户逃生的。”
一阵寒意爬上弗雷德里克的脊背。
他想起奥尔菲斯刚才崩溃时喊的那句“我没能逃出去”。
“你的意思是......”
“我的记忆可能被修改过。”奥尔菲斯突然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色的血丝,“而且最近......这种篡改正在失效。”
弗雷德里克猛地站起,却被奥尔菲斯抬手制止。
“别紧张,不是肺痨。”他苦笑着擦去血迹,“是记忆复苏的副作用。每次想起真实的片段,就会这样。”
暮色渐浓,房间陷入昏暗。
弗雷德里克默默点燃了煤油灯,暖黄的光晕中,他看见奥尔菲斯脸上浮现出久违的坚毅。
“所以闪金石窟......”
“不仅是德罗斯家的产业,更是关键证据的埋藏地。”奥尔菲斯重新戴上眼镜,“程愿想进去,正说明我们的方向没错。”
楼下突然传来管家的脚步声。
两人默契地收好文件,当老管家推门进来时,只看到两位绅士正在安静地下国际象棋。
“先生们,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谢谢,我们马上就来。”奥尔菲斯优雅地落下棋子,“将军。”
弗雷德里克注视着对方恢复如常的完美伪装,突然在桌下握住了他仍在微微颤抖的手。
“这局算你赢。”他轻声说,“但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