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菲斯拍了拍弗雷德里克的肩膀,再次转头看向窗外:“噢,对了,弗雷德,今晚会有一场好戏,你要现在去看还是等明天的报道?”
弗雷德里克冷笑一声:“让我猜猜,白沙街疯人院?”
“嗯哼。”
“走吧,正好睡不着,我想我们得找点事干。”弗雷德里克放下手上的衣服,率先推开房间门走了出去。
暴雨倾盆而下。
雨水冲刷着白沙街疯人院斑驳的外墙,将暗红色的砖石染成近似血的颜色。疯人院的铁栅栏大门早已锈蚀,歪斜地半敞着,仿佛一张无声咧开的嘴。
奥尔菲斯撑着黑伞,站在疯人院正门前,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脚边汇成细小的溪流。弗雷德里克站在他身侧,手杖轻点地面,银白色的头发在闪电的照耀下泛着幽幽冷光。
弗洛伦斯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身黑衣,只露出一双眼,手按在腰侧的枪上。
疯人院的主楼是一座哥特式的三层建筑,尖顶在雷光中如同刺向天空的利刃。所有的窗户都被木板钉死,只有几扇玻璃破碎的窗口,黑洞洞的,像被挖去眼珠的眼眶。正门上方,刻着“白沙街疯人院”的牌匾已经歪斜,字母剥落,只剩下「疯」字格外清晰,仿佛某种讽刺的宣告。
“啧,真安静。”弗雷德里克低声说。
确实安静。
没有尖叫,没有挣扎,甚至连风声都被雨幕吞噬。只有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单调而沉闷,像是某种倒计时。
奥尔菲斯迈步向前,皮鞋踩进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他伸手推开疯人院的大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仿佛垂死之人的喘息。
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偶尔划过的闪电照亮片刻。地板上黏腻的液体让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腐烂的肉上。
奥尔菲斯回头示意了一眼,弗洛伦斯立刻点燃了一支蜡烛,昏黄的光线摇曳着,映出墙上喷溅的血迹——那些血迹呈现出诡异的弧度,像是被某种锋利的东西横扫而过。
每一扇房门都紧闭着,但门缝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缓缓蔓延到走廊中央,汇成细小的血流。
“看来我们的伽拉泰亚小姐很有效率。”奥尔菲斯轻声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评价一场音乐会。
弗雷德里克用手杖推开一扇门,门后是一间病房。
床铺被撕得粉碎,棉絮和血迹混在一起,墙上挂着几道深深的抓痕,像是某种野兽的杰作。但房间里空无一人——没有尸体,没有残肢,只有血迹,仿佛那些人凭空蒸发,只留下了生命最后的痕迹。
“有点意思。”
他们继续向前走,脚步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弗洛伦斯的枪始终没有收起,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仿佛随时会有东西从阴影里扑出来。
终于,他们来到了伽拉泰亚曾经居住的房间。
门是开着的。
房间里的景象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非常干净,整洁,甚至称得上优雅。一张平平无奇的雕刻台摆在中央,上面散落着未完成的作品碎片。
墙上挂着几幅素描,全是人像,每一张的脸都被刀划得面目全非。
而在窗台上,放着一只碎裂的石头小鸟。
弗雷德里克走过去,拾起那只小鸟。它的翅膀断了一半,喙部也缺了一角,但依然能看出精细的雕刻痕迹——那是伽拉泰亚的作品。弗雷德里克一皱眉, 伸手一摸衣兜——空空如也。
“怎么会……我早上亲手将它放在了这件衣服的兜里。”他抬头,疑惑地看向奥尔菲斯。
“我们不需要考虑太多。”奥尔菲斯淡然一笑,“一个晚上能做到这种程度,本来就不是常人能办到的,不是吗?”
“奇怪,她不在。”弗洛伦斯低声说,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房间,“但这里没有血迹啊。她失败了?”
奥尔菲斯走到雕刻台前,指尖抚过台面上的刻痕,突然轻笑一声:“不……她完成了。”
“完成什么?”弗雷德里克皱眉。
“她的复仇。”奥尔菲斯抬头,栗色的眼睛在烛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也迎接了属于她的新生。”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疯人院后院的景象——原本空荡的庭院里,此刻矗立着一座崭新的雕像。那是一个女人的形象,长发飞扬,双手张开,仿佛在拥抱天空。
而在她脚下,散落着无数碎裂的石块,每一块的形状,都隐约能看出曾经是人类的肢体。
“原来如此么……”
雨,依然在下。
“走吧。”奥尔菲斯转身,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天亮之前,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弗雷德里克最后看了一眼那只碎裂的石头小鸟,将它放回窗台,然后跟上奥尔菲斯的脚步。弗洛伦斯走在最后,枪依然挂在腰侧,但她的眼神不再是警惕,而是一种近乎敬畏的沉默。
疯人院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仿佛从未被打开过。
而那座新雕成的石像,在雨夜中静静伫立,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微笑。
……
雨后的清晨带着潮湿的凉意,奥尔菲斯和弗雷德里克站在一家偏僻的旅馆门前,木质的招牌在风中微微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
“就是这里了。”奥尔菲斯抬头看了眼二楼半掩的窗帘,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看来我们的梅斯默医生很谨慎。”
弗雷德里克轻叩门环,三声短促,两声长——这是奥尔菲斯在信中与艾达约定的暗号。
门很快被打开,艾达·梅斯默站在门口,棕色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镜片后的眼睛冷静而锐利。她侧身让两人进入,目光在走廊上短暂地扫过,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轻轻关上门。
房间不大,但整洁干净。
埃米尔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在他苍白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几乎透明。他安静地望着来访的客人,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恐惧,也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孩童般的空白。
“埃米尔的情况如何?”奥尔菲斯问道,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几本心理学着作和一瓶未开封的药片。
“稳定。”艾达简短地回答,走到埃米尔身旁,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动作熟练而温柔,“记忆依然没有恢复的迹象,但至少噩梦减少了。”
奥尔菲斯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从怀中取出一张烫金信封,推到艾达面前:“不久后,会有人邀请你们参加一场游戏。”
艾达没有立刻去拿信封,而是直视着奥尔菲斯的眼睛:“什么游戏?”
“一场能给你们新生活的游戏。”奥尔菲斯微笑,“安定、财富、自由……以及埃米尔彻底康复的可能。”
埃米尔突然抬头,目光落在信封上,嘴唇轻轻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
艾达的手指安抚性地捏了捏他的肩膀,然后才拿起信封,拆开火漆印。
“欧利蒂斯庄园……”她低声念出信上的名字,眉头微蹙,“你们和这个地方有什么关系?”
“暂时只是旁观者。”弗雷德里克靠在壁炉旁,手杖轻轻点地,“但我相信,很快局面就会改变。”
艾达将信纸折好,重新塞回信封:“两位先生,我需要考虑。”
“当然。”奥尔菲斯站起身,优雅地整理了下袖口,“不过时间不多了,建议您尽快做决定。”
离开前,弗雷德里克回头看了眼窗边的埃米尔。
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像是蝴蝶脆弱的翅膀。有那么一瞬间,弗雷德里克觉得他像个精致的傀儡——美丽,空洞,没有灵魂。
门关上后,艾达走到窗边,轻轻拉上窗帘,将刺眼的阳光隔绝在外。
埃米尔依然坐在扶手椅上,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掌上,仿佛在研究某种陌生的纹路。
“艾达。”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嗯?”她坐到他身旁,握住他的手。
“我……和尸体的区别是什么?”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但艾达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她将埃米尔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让他感受那里平稳的跳动。
“你有一颗温热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