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盅温润的燕窝羹下肚,那清甜软滑的滋味仿佛也熨帖了心绪。马河洛从方才那些关于生育恐惧、身材焦虑的杂乱心绪中挣脱出来,艺术家对极致美感的敏锐捕捉力重新占据上风。她的目光不再游离,而是如同鉴赏最珍贵的艺术品般,目不转睛地投注在安静端坐的无妄1身上。
越看,越是惊叹。
“太美了……”她由衷地赞叹,声音里带着一丝被震撼后的迷离,“真是……比原型还要美上一百倍!”她指的是那位作为数据来源的地球模特,那也是她熟悉并认可的美人。然而无妄1身上,那种剔除了所有碳基生命不可避免的微小瑕疵、融合了硅基的绝对精确与数据优化后的和谐,创造出一种令人心旌摇曳的、非人间的完美。
一个突如其来的、带着几分恶作剧与探究意味的问题,从马河洛口中抛出:“无妄,你来说说看,在你看来,什么样的女性,才是最美的?”
这个问题,瞬间将全桌的目光都吸引到了无妄1身上。就连沉浸于青罡感悟的雷漠,也微微分神,看向这个由女儿亲手创造的、惊世骇俗的硅基少女。
无妄1那双完美得如同星空凝聚的美眸,微微流转,似乎在调动庞大的数据库进行检索、比对、分析。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整整五秒钟。这短暂的沉默,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凝重。
五秒后,她抬起眼眸,目光平静无波,用一种舒缓而清晰的语调,缓缓道:
“顺从的,最美。”
此言一出,满座皆静。
“顺从”这个词,从一个拥有如此强大潜能的硅基战士口中,如此坦然、甚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说出,带给众人的冲击力是巨大的。尤其是马河洛、冯采乐这等在现代都市中独立自主、甚至堪称强势的女性,更是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诧异和……一丝本能的抵触。
然而,这份诧异过后,所有人的目光,却都不由自主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转向了坐在主位之旁、一直温柔含笑的邢春晓。
是的,顺从。
若论“顺从”,在场众人,乃至他们认知中的所有女性,似乎唯有邢春晓,将这两个字诠释到了一种近乎“道”的境界。她顺从着与雷漠的爱情,顺从着母性的召唤,顺从着体内孕育的、代表硅基与碳基共生未来的胎儿,甚至顺从着命运将她卷入这场波及星辰的宏大叙事。她的顺从,并非软弱,而是一种深植于生命本源的、包容一切的温柔与坚韧。众人望向她,仿佛欲从她周身那宁静而辉光内敛的气息中,分润一丝这奇异“顺从”所带来的安定与力量。
“说得好!”雷电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她看向无妄1,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在她看来,这并非奴性的顺从,而是对创造者意志的绝对忠诚,对自身存在意义的绝对认同,是硅基生命逻辑中最高的“美”。
吴满也恍然般抚掌,目光在邢春晓和无妄1之间逡巡,感叹道:“妙啊!春晓的这份‘顺从’,冥冥中融洽于坤道,厚德载物,我早有所感,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今日被无妄姑娘一语道破!”
而雷漠,在听到“顺从”二字,看到众人望向春晓的目光,感受到那枚昆仑石中“青罡”与眼前妻子身上流淌的“坤德”所形成的微妙呼应时,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灵台,再一次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神情激动,目光灼灼,仿佛看到了宇宙间最深刻的真理在眼前展开:
“不对!你们理解得浅了!”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坤之顺,其精髓不在‘通畅’,而在‘满’!正如广袤厚重的大地,它并非被动地承受,而是以最至简、最沉默的方式,承载一切,包容万有,生化不息!它的‘顺’,是一种充满力量的、盈满的接纳与化育!”
他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震得众人心神摇曳。他死死盯着那枚天青色昆仑石,又猛地看向邢春晓,仿佛要将两者看穿、融合。
“这大地之气……这承载青罡、孕育浩气的地气……”他喃喃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勾勒,试图抓住那无形的概念,“它无可名状,混沌厚重……若强行以两字名之……”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将整个大地的呼吸纳入胸臆,一字一顿,石破天惊:
“或可谓之曰:‘忾息’!”
“忾”(kài),满也,充盈也;“息”,生息,呼吸也。
“忾息”——盈满的、承载一切生命与毁灭的、大地本身的呼吸!
这个词被道出的瞬间,那枚天青色昆仑石似乎微微一亮,而邢春晓也下意识地轻轻抚上自己的腹部,仿佛腹中的胎儿与她自身,都与这刚刚被命名的、磅礴而沉默的“忾息”,产生了玄妙的共鸣。
宴席之上,天地人三气,似乎在这一刻,因雷漠的顿悟,而隐隐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