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来的手机在桌布下轻微震动,他借着桌沿的掩护瞥了一眼屏幕——一条银行入账提示,金额五十万,汇款人赫然是李杰。他心头一跳,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强自按捺下去,只觉得掌心有些汗湿。
恰在此时,李杰满面红光地举杯起身,朝向主位的吴满:“吴爷,承蒙您赏光!此番是王局做东,他这事啊,还得劳您多多费心,帮忙疏通关系。一切,都在这杯酒里了!”说罢,一饮而尽。
吴满嘴里嚼着一块鲍鱼,含糊地满口应承:“好说,好说!李老弟、王局的事儿,就是我吴满的事儿!”他端起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那心思显然早已不在酒菜上。他放下酒杯,搓了搓手,脸上堆起急切的笑:“不瞒各位,我老吴平生没别的嗜好,就好这一口老物件儿。今天听说有宝贝开眼,我这心里跟猫抓似的!来之前,特意带了一打赏画用的专业白手套,每人一双!”
他变戏法似的从随身带的布囊里掏出一叠雪白的手套,分发给大家,眼神热切地扫过李杰和那只装着卷轴的锦盒。“这餐厅环境不错,旁边就带着书房,清静。我看啊,咱们也别等菜上齐了,这就移步,先到书房条案上,把宝贝请出来,让大家伙儿都开开眼,如何?”
新来的苟不特、冯采乐、马河洛三人,见吴满这等在收藏界泰山北斗级的人物竟如此失态,如同孩童盼着糖果般猴急,好奇心瞬间被吊到了顶点。他们虽还不知具体是何宝物,但能让吴满如此的,绝非寻常之物。一时间,满桌珍馐仿佛都失去了味道,几人纷纷放下筷子,表示赞同,眼神都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只锦盒。
吴满更是直接站起身,用力拍了拍身旁王东来的肩膀,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王局!放心!若此物不虚,我吴满把话放这儿,保你明天,最迟后天,官复原职!”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王东来一阵眩晕,激动得嘴唇都有些哆嗦。
一行人于是离席,转入隔壁的书房。书房装修得古雅奢华,一张硕大的黄花梨木条案居于中央,纹理如行云流水。李杰小心翼翼地将锦盒置于案上,深吸一口气,在众人灼灼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打开盒盖,取出了那卷《兰亭序》。
卷轴在条案上徐徐铺开。
当那带着千年气韵的墨迹完全展露的瞬间,书房里仿佛响起了一声无声的惊雷!
吴满原本急切的表情瞬间凝固,他猛地吸了一口凉气,身体前倾,几乎要扑到条案上,又像是怕自己的呼吸玷污了圣物般硬生生顿住。他哆哆嗦嗦地戴上白手套,动作虔诚得如同举行仪式。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倒映着那流动的墨痕,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又被一种极度的亢奋所取代,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潮红。
“这……这……”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神品!绝世神品!这笔意!这气韵!这纸张!”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悬在卷轴上方,想触摸又不敢,只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不可能!这绝非凡间摹本能及!这是……这是……”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般扫过众人,尤其是死死盯住李杰和雷漠,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发现神迹般的狂热与不容置疑:
“诸位!今天,我们见证了什么?这不是普通的古董,这是跨越了时空,直接与我们对话的魂灵!是书圣王羲之借着酒兴,将天地灵气、人生感慨泼洒于纸上的那一刻永恒!”
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开始了即兴的、激昂的演说:
“看这‘之’字!个个不同,如清风,如流水,如鹤舞,如龙蟠!看这行气!通畅自如,似不着力,实则笔笔有根,字字含情!永和九年那场醉,醉的不是酒,是这浩瀚的宇宙,是这无常的人生!这墨迹里,有兰亭的清风,有曲水的流觞,有魏晋名士的洒脱与悲悯!”
他的话语充满了感染力,仿佛自己已化身千年前的参与者。苟不特原本带着审视和些许不屑的表情彻底消失了,他虽不懂书法,但吴满那近乎癫狂的状态和眼前这幅字无形中散发出的、令人心神震颤的气场,让他意识到这东西的非同小可,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算计。冯采乐掩着嘴,美眸圆睁,被那墨迹的优美与吴满的激动所感染,脸上泛起红晕。马河洛则更为冷静些,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放大的瞳孔,也泄露了她内心的巨大波澜。
吴满猛地转向王东来,斩钉截铁地重复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王局!官复原职?小事!有此神物现世,区区一个职位算什么!这东西的价值……无法估量!无法估量啊!”
他重新俯下身,几乎将脸贴在卷轴上,贪婪地呼吸着那并不存在的千年墨香,喃喃自语:“神迹……真是神迹……”
书房内,灯光柔和,墨韵流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神迹”震慑,沉浸在一种混杂着敬畏、贪婪与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中。
唯有雷漠,依旧站在人群稍外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看着吴满的狂热,看着众人眼中的惊羡与算计,看着那幅由他亲手“创造”的“真迹”如何轻易搅动人心。他指尖无意识地捻动,那巨大的虚无感,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将他紧紧包裹。
这惊鸿一现的墨韵,照亮了权力的捷径,也照见了他内心深处,那片更加荒芜的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