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tV位于工人体育场附近一家酒店的底层,灯火依旧,却难掩几分落寞,昔日的喧闹鼎沸已随时代流转变迁。车刚停稳,吴满猛地一声大叫,如同从噩梦中惊醒,茫然四顾,额角还带着冷汗。冯采乐和马河洛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步履虚浮(更多是心思飘忽)的雷漠,跟在服务生身后,穿过光影迷离的走廊,步入一间早已准备好的特别包间。
这是吴满的专用房间,极尽奢华,隔音绝佳。巨大的环形沙发,水晶茶几上摆满了精致果盘和各色洋酒、饮料。四人落座,雷漠依旧被二女“默契”地夹在中间,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仿佛他是需要被小心固定的易碎品。
包间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身着高开叉白色旗袍的年轻女子款款而入。她约莫二十三四岁,身姿婀娜,容貌清丽中带着一丝风尘历练的妩媚,旗袍的开叉处,白皙的腿线若隐若现。她是这里的经理,邢春晓。
“吴爷,雷大师,两位美女,欢迎光临。”邢春晓声音婉转,目光在雷漠身上停留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仰慕,“一切都按您吩咐准备好了。”她似早有准备,径直拿起点歌平板,走到雷漠面前,微微欠身,旗袍领口露出一段优美的脖颈:“雷大师,听闻您前日又有新歌发行,轰动网络。不知今晚,我们是否有幸,恭请您选哪首开场呢?”
她的姿态恭敬,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崇拜,显然是做足了功课。
雷漠抬眼看了看她,目光在她那身与这环境既融合又略显突兀的白色旗袍上扫过,没有多言,只是默默掏出手机,操作了几下。
“发了。”他简短地说。
邢春晓手中的平板立刻收到了提示。她低头看去,歌名——《如是尘埃》。
前奏响起,并非时下流行的电子音效或澎湃节奏,而是一种空灵、略带失真、如同信号干扰又似宇宙背景噪音般的旋律,缓缓铺陈开来。雷漠的声音透过顶级音响传出,带着他特有的、介于吟诵与歌唱之间的质感,冷静,疏离,却又蕴含着巨大的情感张力:
“路灯亮起时我在计算影子的汇率
用面包屑赎回被典当的晨光
你却说那是星群迁徙的轨迹…”
歌词如同破碎的诗篇,意象奇诡而精准。他将琐碎卑微的日常(计算影子、面包屑、核对保质期)与宏大虚无的宇宙(星群迁徙、擦拭宇宙划痕、陨石诗集)并置,勾勒出一种碳基生命在浩瀚时空与冰冷现实夹缝中的尴尬与徒劳。
“我们测量同一粒尘
你朗诵陨石诗集
我只瞥见磨损的棱角…”
冯采乐和马河洛紧紧挨着雷漠,能感受到他身体随着歌声微微的震动。她们屏住呼吸,沉浸在这奇异的歌词与旋律中,仿佛被带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意识空间。吴满靠在沙发另一端,眯着眼,手指随着节拍轻轻敲击膝盖,脸上露出鉴赏家般的回味神情。
而当雷漠唱到:
“他们给永恒注射防腐剂时
我正在超市核对保质期
条形码震颤如经卷
你却说那是王座延伸的纹路…”
“暴雨将至蚂蚁举起透明的冠冕
我忙着给窗缝填充橡皮泥
怕漏走任何一声求救…”
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在包间内滋生。那是对存在的不同层级的感知,是“道”与“器”在个体生命中最尖锐的冲突。雷漠的歌声,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繁华表象下的精神荒原。
当最后一句:
“最终我们被扫入同一只畚箕
你坚持这是朝圣之路
而我只是懊恼…”
余音袅袅,缓缓消散。
音乐停止的瞬间,雷漠脑海中那座“灵墟”微微一颤。它捕捉到了歌声中释放出的、庞大而混乱的精神波动,那些关于存在、意义、卑微与崇高的悖论性思考,如同无法被现有逻辑模型完全解析的异常数据流,让这座追求绝对秩序与完美的城池,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计算卡顿”,似是摸不到清晰的头绪。这“尘埃”之中,竟蕴含着如此复杂难解的能量?
吴满长长吐出一口烟,赞叹道:“妙!妙啊!雷大师这词,这意境,真是……道尽了我等俗人在天地间的尴尬!”他摇头晃脑,似乎找到了某种精神上的慰藉。
马河洛眼神复杂,低声道:“像是把心掏出来,放在显微镜下,又对着星空看……”
冯采乐却似乎还沉浸在那巨大的情绪落差与奇异的共鸣里,她猛地抓住雷漠的手臂,仰起脸,眼中带着一种急切的渴求,声音有些发颤:“再……再回放一遍!好不好?我感觉……还没听够,还没听懂……”
她的反应,比任何专业的赞美都更直接地击中了某种核心。这首《如是尘埃》,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每个人内心深处,那片无法言说的荒芜与挣扎。
邢春晓站在点歌台旁,看着这一幕,白色旗袍在迷幻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悄然按下了重复播放的按键。
空灵而略带刺痛的前奏再次响起。
雷漠闭上眼,任由歌声将自己和这片狭小的空间再次填满。他感受到身旁二女的体温,听到吴满的感慨,注意到邢春晓专注的目光,也清晰地感知着“灵墟”对这首“尘埃之诗”的运算与尝试理解。
在这声色犬马的包间里,关于存在本质的探问,以流行歌曲的形式,悄然回荡。尘埃与王座,卑微与崇高,在此刻奇异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