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四月四日,贵阳以北,息烽、扎佐一带山野间,枪声骤起,烟尘腾空。
红一军团先头部队以迅猛攻势,接连拔除国民党军在贵阳外围设置的数个警戒据点。其中红四团更是大胆穿插,一夜急行六十里,于拂晓前突然出现在贵阳的霓儿关。此处山势隆起,俯瞰整个贵阳城区及贵阳清镇机场,位置极为紧要。
红军未作丝毫停顿,立即向守关的黔军一个连发起强攻。黔军猝不及防,抵抗不到半小时便溃散。红旗插上图云关制高点时,天色刚明。红军战士居高临下,甚至能遥遥望见机场跑道与停机坪的轮廓。
“打进贵阳城,活捉蒋介石!”
响亮的口号被刷在关隘的石壁上,更有宣传员用缴获的扩音器向城区方向喊话。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贵阳内外。城内守军与居民一片惊慌,纷纷传言“赤匪主力已兵临城下”。
与此同时,在贵阳以东,乌当、龙里至贵定之间的广阔地域,红军主力部队——红一、三、五、九军团及中央纵队——正大张旗鼓地运动。他们白日行军,有意显露旌旗,夜间则多点宿营,广布炊烟。侦察机从空中掠过,传回的情报均显示:大队红军正在向东,朝平越(福泉)、瓮安方向集结,其前锋已抵近重安江一线,摆出一副不惜代价、强渡清水江(沅江上游支流,为当时黔东重要水道)东进湘西,与贺、萧所部会师的架势。
蒋介石在贵阳行营内,对着不断送来的敌情报告,眉头紧锁,指尖在地图上反复比划。
“息烽告急……霓儿关失守……赤匪喊出口号……”他低声重复着,目光死死盯住贵阳城标,又移向东面那一片代表红军活动的红色箭头。“虚张声势?还是真要孤注一掷,猛攻贵阳,接应其东进部队?”
参谋在一旁小心翼翼道:“委座,赤匪狡诈,声东击西是惯用伎俩。但此次其东进动作甚大,兵力调动痕迹明显。北岸偏师向东压迫李蕴珩部,南岸主力又出现在贵阳北并大举东调……两相呼应,其意图会合二、六军团,似非虚言。进攻贵阳,或是为牵制我兵力,掩护其主力东渡清水江。”
蒋介石沉吟不语。贵阳兵力空虚,是他心头大患。薛岳兵团主力被甩在赤水河西岸,周浑元、吴奇伟正忙于南渡,桂军行动迟缓,湘军被牵制在东线……此刻贵阳能倚仗的,除了王家烈残部,就只有自己的警卫部队和少量宪兵。
“不管他是真要打贵阳,还是佯动,”蒋介石终于开口,声音冷硬,“贵阳绝不能有失!命令:”
一道道加急电报,从贵阳行营飞向正在黔西毕节地区兼程东进的滇军第三纵队。
“十万火急!赤匪主力逼近贵阳,图云关已失,城防危急!着孙渡纵队星夜兼程,不惜一切代价,限两日内抵达贵阳城下,增援城防!此令,蒋中正。”
“再电:贵阳安危,系于你部一身。抵达后,立即接防城外要点,并视情况向东出击,击溃赤匪东进先头,确保贵阳以东安全!”
孙渡接到电令,不敢怠慢。尽管所部连续行军已显疲惫,但“委座亲令”、“贵阳危急”的字眼让他明白事态严重。他立即下令全军开拔,丢下不必要的辎重,轻装强行军,沿清镇—黔西大道,直奔贵阳。
滇军素以山地行军见长。在军官严厉督促下,部队沿着崎岖山路一路向东狂奔。掉队者无数,但主力纵队仍在四月三日傍晚,先头部队一个旅,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贵阳城西的阳关一带。
孙渡本人率纵队指挥部于四月四日清晨抵达贵阳城外。他立即拜见蒋介石,报告部队已到。蒋介石亲至城楼,用望远镜观察着城外正在扎营、军容尚算齐整的滇军部队,连日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缓和。
“好!慎斋(孙渡字)来得及时!”蒋介石难得地拍了拍孙渡的肩膀,“有你这支生力军,贵阳可保无虞。赤匪狡诈,但其东进态势已明,兵力分散。你部稍作休整,即准备向东,配合友军,务必将东窜之匪击溃于清水江以西!”
“是!卑职定不辱命!”孙渡挺胸应道。
见滇军已到,贵阳防御有了着落,蒋介石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不再犹豫,当即决定离开这个过于靠近前线的危险之地。
四月七日下午,几辆轿车在严密护卫下驶出贵阳行营,直奔清镇机场。蒋介石偕夫人宋美龄及部分随员登上一架待命的容克运输机。引擎轰鸣中,飞机滑跑、升空,在滇军部队和贵阳守军目送下,向西南方向飞去。他的目的地,是相对安全的大后方——昆明。
就在蒋介石的飞机消失在云层中时,他并不知道,也或许不愿深想:那支“大举东进”、摆出决绝姿态要与他“会合”二、六军团的红军主力,其真实动向,已在悄然改变。
四月七日,夜。
贵阳以东,龙里与贵定之间的山区,几处隐蔽的村落里,灯火严格管制。红军各军团主要领导人聚集在临时指挥部,电台天线隐藏在树林中。
最新情报汇总而来:滇军孙渡纵队主力已确认抵达贵阳并接防城外阵地。蒋介石已于当日下午飞离贵阳前往昆明。
“蒋介石走了,孙渡到了。”教员捏着烟,在地图前踱步,目光锐利,“我们的戏,前半场唱完了。”
“该收网转向了。”另一位领导人接口道,手指从地图上“贵阳”位置果断下移,划过一道弧线,落在西南方向,“孙渡被调出来,滇军老家空了。我们现在的位置,正好在贵阳以东,孙渡的眼皮子底下。从这里,有一道缝隙——”
他的指尖点在龙里西南,贵定西北,那里是山脉交错形成的狭窄走廊,地图上标注着几个小地名:洗马河、巴江、羊场。
“从这里,向南。穿过贵定与贵阳之间的这条山沟,不过二三十里宽。孙渡刚来,忙着巩固城防,视线被我们东进的假象吸引,暂时顾不到南边。我们轻装疾进,一夜之间就能钻过去。”
教员手指继续南移,经过青岩、黔陶,落在定番(现惠水),“到这里,右转,向西。沿着涟江(蒙江上游)谷地,直奔广顺、长顺,然后……”他的手指有力地敲在“云南”二字上,“直奔滇东!把老蒋摆在贵州的这几十万人,全甩在屁股后面!”
计划清晰而大胆。利用蒋介石调孙渡东援贵阳造成的西线空虚,以及敌军认为红军必东进的思维定势,主力红军将进行一次极其隐蔽且迅速的直角机动:先向南,穿过贵阳—贵定走廊,再突然右转向西,直插云南。
命令迅速下达。各部队立即进行紧急准备:丢弃不必要的辎重,埋藏部分缴获的重武器,只携带弹药和数日干粮。所有人员被告知:接下来将是长征以来最紧张、最要求静默和速度的一次行军。
四月八日凌晨,夜色深沉,细雨再次飘落。
红军主力悄然拔营。他们熄灭所有火光,马蹄包布,士兵用布条扎紧可能发出响声的装备,以营连为单位,分成多路,如同无数条滑入草地的蛇,无声无息地离开当前驻地,转向南方。
先头部队由熟悉地形的向导带领,避开大路和村庄,专走山间小道。他们必须在天亮前,穿过那条至关重要的狭窄走廊。侦察分队前出数里,随时准备应付意外遭遇。
雨声掩盖了脚步声,夜色提供了最好的掩护。庞大的队伍在黑暗中流动,只有压抑的喘息和偶尔传来的压低嗓音的口令。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此刻正从数十万敌军合围阵型的缝隙中穿过,稍有差池,便是灭顶之灾。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红军主力先头已成功穿越走廊,抵达青岩以南地区。后续部队络绎不绝。至四月十日,全军主力已基本完成向南的机动,抵达定番、青岩一带,随即毫不停留,依照命令,向右转折,以急行军速度,沿向西疾进。
湄江西岸,团溪以北的一片丘陵地带。红二十一师师部临时设在一个岩洞中,电台天线从洞口荆棘丛中小心引出。
连日来,部队按照既定方案,持续向湄潭方向作动,多次击溃或逼退小股湘军和地方民团,制造出红军“偏师”积极东进的假象。
四月八日傍晚,译电员带着一份刚译出的绝密电文,来到了师部的作战室。
“师长!政委!总部急电!绝密!”
秋成、黄苏、邓萍、刘文启立刻围拢过来。洞内光线昏暗,黄苏划亮一根火柴,凑近电文纸。
电文内容简短,却字字千钧:
“我主力已定于今日南穿贵(阳)贵(定)走廊,预计明日西转,向云南疾进。你部牵制作战任务基本完成。下一步行动方针,由你师根据当前敌情自行决定,总原则:保存力量,寻求机动,相机归建。望灵活处置。中革军委。”
火柴燃尽,洞内重归昏暗。但几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寂静持续了数秒。
“主力……准备西进云南了。”黄苏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也有一丝对未来的凝重。
邓萍走到简陋的桌边,就着洞口透入的微光,手指在地图上从贵阳划向西南:“果然……调出孙渡,直扑滇东。妙棋!”
刘文启看向一直沉默的秋成:“师长,我们现在……”
秋成缓缓直起身,目光似乎穿透岩壁,望向西边茫茫群山。他知道,历史上红九军团(此刻相当于他们师的处境)在完成类似牵制任务后,一度被隔在江北,经历了艰苦卓绝的独立转战,才最终在云南与主力会师。如今,这个命运落在了二十一师头上。
但二十一师不是历史上的红九军团。它兵力更足,装备更好,骨干更强,而且……有他在。
“回电总部,”秋成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打破了洞内的沉寂,“电文:二十一师收到命令。决意利用当前敌尚不明我虚实之机,立即脱离湄江战线,向西运动。拟沿遵义—金沙—黔西—大定(大方)方向。具体路线视敌情而定。秋、黄、邓、刘。”
他顿了顿,转向刘文启:“同时,命令各团:立即收拢部队,做好强行军准备。我们在这里的戏,也唱完了。该走了——向西,追主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