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二月二十七日,红三军团四师攻下遵义新城。红军在攻占娄山关后重占遵义,兵锋直指黔北腹地。
蒋介石接到战报,大惊失色。他立即电令位于遵义南面数公里的中央军吴奇伟纵队:第九十三师、第五十九师即刻北上,夺回遵义。
二月二十八日清晨,红军占领遵义老城,将战线推至城南的红花岗和老鸦山一带,并连夜构筑防御阵地。从遵义仓皇出逃的黔军将领王家烈,率一个手枪排残部,在离遵义不远的忠庄铺遇到了吴奇伟。
王家烈向吴奇伟详细介绍了战况,特别强调红军在连续作战中伤亡很大。吴奇伟听后,决定立即向红军发起进攻。
二月二十八日中午,吴奇伟部两个师进抵红花岗、老鸦山一线。吴奇伟令王家烈残部一个团守住川黔公路以东区域,由中央军第五十九师率先向红军阵地发起进攻。
二月二十八日,正午。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遵义城南连绵的山岭上。红花岗主峰,红十一团团长张爱萍举着望远镜,观察山下敌军动向。
镜头里,灰蓝色的军服如同潮水,从忠庄铺方向涌来。那是中央军五十九师的先头团,装备整齐,迫击炮、重机枪在行进中已开始架设。
“敌人上来了。”张爱萍放下望远镜,对身旁的政委邓国清道,“告诉各营,放近了打,节省弹药。”
邓国清点头,转身去传达命令。
红十一团三个营近一千五百名战士,依托红花岗陡峭的山势,构筑了三道环形防线。战壕挖在岩石间,机枪位设在反斜面,掷弹组潜伏在前沿棱线后——这些都是从秋成在雄口防御战中总结、并经二十一师实践完善的战术。
敌军没有试探。第一波进攻就是一个整团的冲锋。
“打!”
枪声骤然炸响。红军阵地上,轻机枪喷吐火舌,步枪精准点射,手榴弹从棱线后成排掷出。冲锋的敌军在百米距离内遭到迎头痛击,成片倒下。
但中央军不同于黔军。军官嘶吼着督战,后续部队踩着同伴尸体继续向上涌。迫击炮弹开始落在红军阵地上,炸起团团烟尘。
战斗从中午持续到下午。敌军从一个团增加到两个团,轮番进攻。红十一团三个营全部顶上了一线,阵地多处被突破,又用刺刀和手榴弹夺回。
“这样下去不行。”张爱萍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对邓国清道,“伤亡太大了。我去找黄克诚,让他们十团从侧翼出击一下,缓解正面压力。”
他猫着腰,穿过被炮火炸得七零八落的交通壕,向西北方向的老鸦山主峰跑去。
老鸦山阵地,红十团团长张宗逊正趴在观察口。他右腿在之前的战斗中负伤,简单包扎后仍坚持指挥。政委黄克诚蹲在旁边,手里攥着仅剩几发子弹的驳壳枪——他的眼镜在行军中损坏,此刻视野模糊,只能凭声音判断敌情。
“老黄!”张爱萍冲进指挥所,“我那边快顶不住了!你们能不能从侧面向敌人出击一下?牵制他们兵力!”
黄克诚转过头,模糊的视线勉强辨认出张爱萍的身影:“爱萍同志,我们的任务是守住老鸦山主峰。擅自出击,万一阵地有失,遵义城就危险了。”
“可红花岗要是丢了,老鸦山也守不住!”张爱萍急道。
张宗逊撑起身子:“黄政委说得对。没有上级命令,我们不能动。”他看向张爱萍,“你们再坚持一下,我去向军团长请示。”
就在这时,山下敌军阵地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喧嚣。
张爱萍冲到观察口,举起望远镜——只见原本猛攻红花岗的敌军,正在调整部署,大批兵力转向,朝老鸦山涌来!
“不好!敌人转攻老鸦山了!”他失声道。
话音未落,老鸦山阵地已响起密集的枪炮声。
吴奇伟调整了作战方案。红花岗久攻不克,他判断红军主力可能集中于该处,于是命令五十九师主力转攻看似防守相对薄弱的老鸦山。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
中央军两个团在炮火掩护下,向老鸦山主峰发起波浪式冲锋。红十团阵地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团长!三营阵地被突破了!”通讯员嘶哑着报告。
张宗逊抓起电话:“警卫连,上去堵住缺口!”
他放下电话,看向黄克诚:“老黄,你守住指挥所,我带人下去反冲锋!”
“你的腿——”黄克诚急道。
“顾不上了!”张宗逊抓起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对团参谋长钟伟剑吼道,“老钟,集合还能动的,跟我上!”
数十名战士跟着张宗逊冲出指挥所,向被突破的阵地缺口扑去。
山下,敌军见红军出击兵力薄弱,立即集中火力。机枪子弹如雨点般扫来,不断有战士倒下。
张宗逊冲在最前面,右腿的伤口崩裂,鲜血浸透绷带。他咬牙挺进,一刺刀捅翻迎面冲来的敌兵。
“杀啊!”钟伟剑挥着大刀,砍倒两个敌人,却被侧面射来的子弹击中胸口,踉跄倒地。
“参谋长!”有战士惊呼。
钟伟剑挣扎着想爬起来,更多子弹击中了他。他倒在地上,瞳孔逐渐涣散,手还紧紧攥着刀柄。
张宗逊目眦欲裂,却无法回头。身边的战士越来越少,敌军越围越紧。
“撤退!退回阵地!”他嘶声下令。
残存的战士互相掩护,拖着伤员退回主峰。张宗逊殿后,右腿又中一弹,摔倒在地。两名战士冲过来架起他,拼命往回拖。
下午三时,老鸦山主峰失守。
敌军旗帜插上了老鸦山的制高点。吴奇伟在指挥部望远镜里看到这一幕,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命令五十九师,巩固阵地,准备向遵义城区推进!”
老鸦山失守的消息传到红三军团指挥部,军团长一拳砸在桌上。
“张宗逊呢?十团还剩多少人?”
“张团长右腿重伤,已送下去急救。十团……能战斗的不足两个连。”参谋低声报告。
军团长盯着地图,老鸦山到遵义城区只有数里距离,一旦敌军从此处突破,整个遵义防线将崩溃。
“组织反击!”他斩钉截铁,“十团余部,加上张爱萍的十一团,立即向老鸦山发起反攻!必须夺回来!”
两次反击,两次失败。
红十团、十一团的战士们拼死冲锋,但敌军占据有利地形,火力凶猛。尸体铺满了老鸦山南坡,鲜血染红了岩石。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指挥部外传来马蹄声。
“报告军团长!”通讯员冲进来,“二十一师六十一团和干部团到了!”
军团长猛地转身:“快让他们进来!”
杨汉章风尘仆仆走进指挥部,敬礼:“报告军团长,二十一师六十一团奉命赶到!我部刚完成娄山关战场清理,全员齐装满员,请指示!”
他身后,干部团团长陈赓也跟了进来。
军团长大步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点在老鸦山位置:“这里,必须夺回来!杨汉章,你的团主攻老鸦山!陈赓,干部团增援红花岗,配合十一团守住阵地!”
“是!”两人齐声应道。
杨汉章走出指挥部,来到六一团集合点,对等候的团部人员吼道:“传令各营:全团集结,目标老鸦山!重机枪全部集中,组成火力压制组!各连轻机枪前出,掷弹组带足手榴弹!半个时辰内,我要看到六十一团插上主峰!”
命令迅速传达。六十一团三个营一千七百余名战士,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迅速完成战斗准备。
这支部队历经雄口防御、嘉禾奇袭、永明奔袭、娄山关血战,已锤炼成真正的铁拳。每个班都配有轻机枪,每个战士都经过“功能化重组”后的强化训练,擅长班组独立作战,又能在大局下紧密协同。
杨汉章站在队伍前,没有长篇动员,只说了三句话:
“老鸦山丢了,遵义就守不住。”
“咱们六十一团从江西打到贵州,没丢过阵地。”
“今天,把山头夺回来!”
“杀!”全团怒吼。
进攻在下午四时发起。
六十一团没有采用密集冲锋。三个营分成数十个战斗小组,利用地形掩护,从多个方向向老鸦山主峰渗透。
重机枪压制组在侧翼高地上开火,弹幕死死压住敌军阵地前沿。轻机枪手跟着突击班组跃进,在近距离提供持续火力支援。
最致命的是掷弹组。这些由老兵组成的精锐,两人一组,利用岩石、弹坑掩护,摸到距离敌阵地三十米内,然后成排投掷手榴弹。爆炸声连绵不绝,敌军前沿工事被炸得七零八落。
“一班,左侧迂回!”
“三班,抢占那个岩石堆!”
班组长的吼声在战场上此起彼伏。六十一团的战士如滑头的猎豹,各自为战又互相策应。哪里敌军火力弱,他们就往哪里钻;哪里出现缺口,他们就迅速扩大。
杨汉章亲率团部人员跟进指挥。他不断调整部署,将预备队投入最关键的方向。
战至傍晚,六十一团终于撕开敌军防线,冲上老鸦山主峰。
刺刀见红的白刃战在山顶展开。红军战士三人一组,背靠背突进,刺刀寒光闪烁。敌军虽然装备精良,但近战搏杀远不如这些从血火中滚出来的老兵悍勇。
太阳西斜时,六十一团终于牢牢插在了老鸦山主峰。
杨汉章站在山顶,举目四望。南面,敌军正在重整队形,显然不甘失败;北面,遵义城在暮色中静默矗立;东面,红花岗方向枪声依旧激烈。
“巩固阵地!抢修工事!”他嘶声下令,“敌军肯定还会反扑,告诉兄弟们,今晚别想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