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如同注入强心剂,迅速传达到两个团的预备队。早已摩拳擦掌的掷弹兵们闻令而动,抱着集束好的手榴弹,在班排长的带领下,沿着加深的交通壕,如同灵活的猎豹,再次扑向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的火线。
敌军阵中响起了凄厉而持续的冲锋号声,原本还利用地形逐次推进的国民党士兵仿佛被注射了兴奋剂,一个个从弹坑、土坎后直起身,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挺着刺刀,形成一股灰蓝色的狂潮,向着近在咫尺的红军阵地发起了决死冲锋!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敌人狰狞的面孔、圆瞪的双眼,甚至军装上肮脏的泥渍都清晰可见!那一片雪亮的刺刀反射着惨淡的天光,汇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死亡洪流,狠狠拍向摇摇欲坠的阵地。阵地上,红军战士们甚至能闻到敌人身上传来的汗臭和硝烟混合的浓重气味。
“上刺刀!”一线阵地上,排长们发出了决绝的怒吼,许多战士已经拔出了身后的大刀,眼神中透出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惨烈。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敌人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脚步声和疯狂的喊杀声。
二十米!最前面的国民党士兵几乎已经能跃入战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掷弹组——投!”
一声声嘶力竭却异常坚定的命令,如同斩断乱麻的快刀,在红军阵地上响起!
那些刚刚冒着炮火和流弹、沿着交通壕拼命冲上来的新增援掷弹兵,甚至来不及喘匀一口气,就在班排长的指令下,用尽全身力气,将早已准备好的手榴弹奋力掷出!
一颗、两颗、十颗、几十颗……手榴弹如同被惊起的密集鸦群,带着红军战士的怒火与希望,从战壕中腾空而起,划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线,精准地砸向那片距离阵地仅二十米、人群最为密集的冲锋队形!
“轰!轰轰轰——!!!”
刹那间,阵地前方仿佛凭空升起了一道由火焰、破片和硝烟组成的死亡之墙!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几乎重叠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持续不断的恐怖音爆!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将冲锋的敌军成片掀飞、撕碎;灼热的弹片如同死神的镰刀,在人群中疯狂旋转、切割。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敌军冲锋浪潮,如同撞上了坚不可摧的礁石,在最前沿猛地一滞,随即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和崩溃!残肢断臂与武器零件齐飞,惨叫声瞬间压过了喊杀声。阵地前方不到二十米的区域,向外延伸出一片被连续爆炸覆盖的死亡地带,俨然成了吞噬生命的活动雷场!
“打!给老子狠狠地打!”
几乎在手榴弹爆炸的硝烟尚未完全升腾而起时,阵地上幸存的所有步枪、轻机枪,以及狙击手们冷静的点射,如同骤雨般向着混乱的敌群倾泻而去!子弹钻入肉体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与手榴弹的爆炸声交织成一曲死亡的协奏。
在如此近距离的毁灭性打击下,敌军的冲锋意志被彻底粉碎。后续的士兵惊恐地看着前方同伴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成片倒下,尸体不规则地填满了刚刚被炸弹犁出的坑洞、堆积在嶙峋的乱石之间,将那一片土地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幸存的敌人再也顾不得军官的呵斥,发一声喊,连滚带爬地向后溃退,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骸和哀嚎的伤员。
汹涌的狂潮,终于在这铁与火交织的铜墙铁壁前,被硬生生地拍碎、压了下去!
敌人如潮水般退了下去,蜷缩在河滩的乱石与尸体后方,只剩下零星的冷枪在对射。
“快!趁现在!”活跃在阵地上六十一团团长杨汉章嗓子已经完全嘶哑,他一把抓住身旁浑身硝烟、脸上被熏得乌黑的二连长,“带你的人下去!立刻!三连顶上!”
“团长,我们还能……”二连长梗着脖子,眼睛里布满血丝。
“能个屁!你看看还有几个喘匀气的?执行命令!下去喝水,吃口干粮,把伤员带走!”杨汉章不容置疑地挥手,随即对着通讯员吼道,“通知三连,跑步上来!快!”
六十三团这边,孙永胜更是直接冲出了掩体,沿着交通壕边跑边喊:“一营一连的!撤!二营一连的,跟老子上!手脚都麻利点!白狗子喘口气还要扑上来的!”
命令下达,早已在二线交通壕或防炮洞里待命多时的生力军立刻动了起来。新上来的战士们猫着腰,沿着加深、加固过的交通壕,快速向前沿阵地运动。而坚守了许久、早已疲惫不堪的战士们,则相互搀扶着,或背着、抬着伤员,逆向而行。
交接在弥漫的硝烟中进行,迅速而沉默,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简短的对话。
一个嘴唇干裂起皮的老兵把位置让给一个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兵战士,顺手把自己腰间挂着的、只剩半壶的水递了过去,哑着嗓子:“后生仔,省着点喝……盯紧河滩那块大石头后面,龟儿子喜欢躲那里放冷枪。”
战士接过水壶,紧张地点点头,用带着浓重兴国口音的话回道:“晓得了,老叔。你落去(下去)歇下子(歇一会儿)。”
另一个阵位上,撤下来的战士拍了拍接替者的肩膀,指了指前方:“冇(没有)么大事,白狗子冲得凶,胆子细(小)。枪法嘛,也就咁(那样)。”
接替的战士检查着手中的老套筒,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嘿,佢(他)有佢嘅(的)枪炮,我有我嘅(的)山头。睇(看)住嘞!”
伤员被小心翼翼地从战壕里抬出,放在担架上。抬担架的新兵看着伤员血肉模糊的腿,手有些抖。伤员反而安慰他:“莫怕……死不了……帮我把枪捎带给班长……”
短暂的交接完成后,新上阵的战士们迅速进入状态。他们利用胸墙和射击孔,警惕地观察着河滩方向,与退却至此、试图重新组织进攻的敌军展开了对射。枪声再次变得密集起来,但比之前敌人冲锋时更有节奏,多是精准的点射,压制着试图冒头的敌人。
与此同时,随着一线战斗连撤下,大量的工兵如同工蚁般涌上阵地。他们扛着铁锹、镐头,甚至徒手,开始疯狂地抢修被炮火炸塌炸毁的战壕和防炮洞。
“这里!塌了半截!赶紧垒起来!”
“防炮洞要加深!快!动作快!”
“沙袋!这边需要沙袋!”
催促声、工具的碰撞声、泥土石块滚落声,与零星的枪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紧张而有序的战地抢修图景。没有人高声喊叫,但那种争分夺秒的急迫感,弥漫在阵地的每一个角落。
新的血肉被注入这道看似残破的防线,疲惫的躯体得以喘息,破损的工事正在修复。雄口,依旧如同一块坚硬的骨头,卡在敌人南下的咽喉要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