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时间已近正午,毒辣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雄口焦灼的红土地上,蒸腾起一股混合着硝烟与尘土的灼热气息。在雄口防线以北,那片宽度仅约八百米的狭窄河谷地带,国民党军第92师正以其嫡系主力的精良素质和严整纪律,展开标准的进攻阵型。
由于河谷狭窄,难以容纳整个师级部队完全展开,92师采取了经典的梯队进攻部署。作为尖刀的第547团(团长辜我)主力,沿着孤江河谷西侧及相连的缓坡逐次展开,士兵们以散兵线结合班排战斗队形,利用河岸起伏、巨石和稀疏的灌木丛作为掩护,缓缓向前推进。轻重机枪被加强到一线连队,开始在选定的前沿位置架设,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南方的红军阵地。东侧的楼溪河河谷及坡地,则由第548团(团长蒋宏伟)的一部负责牵制和掩护,其主力则作为第二梯队,在后方阵地附近随时准备投入战斗或向侧翼迂回。整个展开过程井然有序,灰蓝色的军服在红土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金属枪械和钢盔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在河谷之中。
与此同时,在雄口防线正面约一里多地(直线约500-600米)、一个可以俯瞰大半个红军防御体系的山顶上,92师师属炮兵团的观察哨已经迅速建立起来。几名经验丰富的炮兵观测员,携带着高倍率望远镜和炮队镜,站在在精心搭建的观察哨,开始一丝不苟地测量距离、方位角,通过有线电话(线路正由师部通信兵紧急铺设)或野战电台,与他们设置在蕉坑后方的炮兵阵地保持着密切联系。
不仅仅是这个主观察哨,雄口防线对面几处关键的制高点、山脊拐口、通道要点,都已被92师派出的精锐侦察分队或前出连队控制。这些点位如同一个个触角,将红军阵地的前沿态势,特别是那些经过轰炸后依然顽强存在的工事轮廓、疑似火力点,尽收眼底。
蕉坑,92师炮兵阵地。
十二门75毫米山炮已褪去炮衣,黑洞洞的炮口昂起,指向雄口方向。炮手们根据前方观察哨传回的数据,紧张而熟练地调整着射角和方向。装填手将黄澄澄的炮弹捧在手中,随时准备塞入炮膛。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炮兵指挥官手持电话,目光紧盯着手表,等待着最终指令。
“目标,赤匪雄口前沿阵地,编号01至12……全炮准备,标定诸元!”指挥官的声音通过电话传遍各炮位。
“一炮完毕!”
“二炮完毕!”
“三炮完毕!”
……
各炮位炮长洪亮的报告声依次响起,确认已完成射击准备。
指挥官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沉声下令:“1发试射,放!”
站在高处的小旗手闻令,猛地挥下手中的红色信号旗。
“轰!轰轰轰——!”
刹那间,蕉坑后方火光闪耀,地面微颤,十二门山炮次第怒吼,喷吐出炽烈的火焰和浓烟。十二枚炮弹撕裂空气,带着尖锐刺耳的呼啸声,划破长空,朝着雄口红军阵地猛扑而去!
雄口阵地,红军观察哨。
哨兵几乎在听到远方隐约炮响的瞬间,就扯开了早已沙哑的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炮击!炮击——!进洞防炮,快!!”
凄厉的警报声瞬间传遍各前沿阵地。
经历了清晨两轮残酷空袭的洗礼,驻守在第一线的三个团属战斗连以及配属的狙击班战士们,虽然心头依旧一紧,但动作却比早上时多了几分沉稳和迅捷。没有过多的慌乱和喊叫,在班排长的指挥下,战士们如同训练有素的土拨鼠,迅速而有序地就近钻入加固过的防炮洞(猫耳洞),蜷缩身体,捂紧耳朵,张大嘴巴。整个躲避过程,比起早上应对空袭时,显得更为熟练和有条不紊,这是血与火中快速成长起来的本能。
“咻——呜——!”
“轰隆!!”
“轰!轰!”
炮弹接二连三地猛烈撞击在雄口阵地上,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瞬间将短暂的宁静撕得粉碎。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弹片、碎石和泥土向四周疯狂席卷,刚刚被空袭摧残过的战壕再次被狠狠犁过,新的弹坑叠加在旧的创伤之上,硝烟与尘土混合成浓密的黄黑色烟幕,几乎遮蔽了阳光。大地在剧烈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山顶的炮兵观察哨内,观测员们紧贴镜片,迅速捕捉着试射炮弹炸起的烟柱位置,与地图坐标进行快速比对。电话线里传来冷静而急促的报告声:
“偏东五十,近弹二十!”
“目标区三号区域,两发远弹,一发近弹!”
“修正诸元,表尺减二,方向向右零五……”
这些数据被飞快地汇总、计算,然后化作新的射击指令,通过那条连接前后方的生命线,传回蕉坑炮兵阵地。
炮阵地上,指挥官根据反馈,迅速下达了修正后的齐射命令。炮手们再次忙碌起来,旋转手轮,微调着精密的刻度。装填手将新的炮弹送入炮膛,闩门“哐当”一声闭合。
“全体注意——效力射!五发急促射,放!”
旗手再次挥旗,这一次,信号更加急促有力。
“轰隆隆——!!!”
这一次的炮击,不再是试探性的零响,而是如同九天雷霆集体震怒!十二门山炮以最大射速喷吐着火舌,密集的弹雨仿佛织成了一张死亡的巨网,铺天盖地地罩向雄口阵地。爆炸声已经不再是间断的轰鸣,而是连成一片、持续不断、撼人心魄的滚雷!整个山岭都在剧烈地颤抖、呻吟,仿佛随时会被这狂暴的力量撕碎。
浓密的硝烟和尘土彻底吞噬了前沿阵地,视线所及,只有不断闪烁、膨胀的火球和冲天而起的黑黄色烟柱。弹片带着刺耳的尖啸四处飞溅,将一切脆弱的物体撕成碎片。刚刚修复一点的战壕再次被无情地炸塌、犁平,沙袋工事被冲击波轻易地抛向空中,碎裂的木料和石块如同雨点般砸落。灼热的气浪一波接着一波,甚至让躲在深处防炮洞里的战士都感到呼吸艰难,胸口发闷。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钢铁风暴,旨在用绝对的火力,将一切抵抗的意志和工事,连同大地本身,都彻底碾碎、熔化。
就在这地狱般的炮火掩护下,孤江河谷西侧与楼溪河河谷东侧,国民党军92师的步兵突击部队,开始行动了。
每个方向各以一个精锐步兵营的兵力,如同两条蓄势待发的毒蛇,从进攻出发阵地跃出。士兵们头戴德式m35钢盔,穿着统一的灰蓝色军服,装备着保养良好的中正式或德造毛瑟步枪。他们以娴熟的战术动作,利用炮火制造的声光效果和烟幕掩护,成疏开队形,快速而谨慎地向着冰冷的河水逼近。
军官们手持驳壳枪,低声催促着队伍,保持着进攻的锋线。轻机枪组被加强到排一级,机枪手扛着捷克式,副射手提着弹药箱,紧随在突击分队侧后,准备在接敌瞬间提供压制火力。这些士兵脸上带着长期训练形成的刻板与麻木,眼神中透露出中央军嫡系特有的骄横与对自身火力的自信。他们的动作干脆利落,显示出良好的训练水平和战斗素养,无愧于“精锐”之名。
河水不深,仅及膝或腰际,但在敌军预想中,红军阵地应已被炮火完全压制。这两个营的任务,就是迅速涉过河道,逼近至红军阵地前沿,待炮火延伸后,立刻发起最后的冲锋,一举突破防线,将这枚钉子彻底拔除。
炮火仍在疯狂地咆哮,试图为突击部队开辟一条通往胜利的血路。而隐藏在雄口阵地那片焦土与浓烟之下的红军战士们,正紧握着手中简陋的武器,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等待着炮火停歇、敌人靠近的那一刻。生死考验,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