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国,肥前藩的望楼上,大名披着黑漆胴甲,却止不住指尖发抖。海风裹挟着陌生的铁锈味扑面而来,他眯眼望去——海天交际处,一片黑压压的帆影正缓缓隆起,像移动的城墙,把阳光切成碎片。
“主公,汉国船队……已逼近江户水道。”家老跪在一旁,声音低得几乎被心跳盖住。
大名喉咙滚动,却发不出声音。他看见最前排的两艘巨舰,船身高过本城天守,侧舷炮窗一排排张开,黑洞洞的炮口直勾勾盯着海岸。再往后,十二艘护卫舰排成斜线,帆面连成一片白浪;更远处,三十艘武装商船炮衣尽褪,铜炮在日光下闪出刺骨的冷光。
“传令水师,立即出港迎战!”他勉强挤出这句话,嗓音却像被砂纸磨过。
港口石阶下,水师士卒面面相觑。大板屋船静静泊在水面,船头绘着的赤鬼像被抽了魂。一名年轻足轻刚踏上跳板,便听见身旁老兵低骂:“迎什么战?那是能把山轰平的炮口!”
足轻僵在原地,脸色比帆还白。
“主公有令……”传令兵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主公躲在石墙里,当然敢下令!”另一名老兵啐了一口,把长枪往甲板一扔,“老子可不想被一炮打成肉酱!”
船舷边,水师统领攥着佩刀,指节泛白,却迟迟不敢抬头。他听到桅杆顶端的望哨在喊:“他们转向江户!没有冲我们!”
统领的肩膀猛地一松,刀鞘撞在船帮发出轻响。他回头,看见大名站在望楼最高处,黑甲映着夕阳,却像被抽去骨头的影子。
“撤帆……收桨……”统领声音发哑,“等他们过去。”
港口里,大板屋船的船桨一根根收回,像受伤的蟹钳缩回壳内。士卒们躲进舱底,只留几双惊恐的眼睛从舷窗缝隙里窥视。远处,汉国船队压过海面,浪头被船首劈成白沫,像无声的嘲笑。
大名望着那片黑影渐渐远离,却不敢松气。他听见自己心跳擂鼓般响在耳膜里,也听见身旁家老低声喃喃:“若他们回头……”
话未说完,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海风掐断。大名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仿佛咽下了一块烧红的炭。
夕阳沉到桅杆后,汉国船队的剪影像一柄横亘天际的长刀,刀尖直指江户。港口的水师无人敢动,只剩桅顶的信号旗在风中瑟瑟发抖。
夕阳刚沉到海平线下,天边最后一抹血红尚未褪尽。忽然,海面上亮起一排刺目的橘红火舌——那是汉国舰队侧舷同时点燃的火绳。火光在暮色中连成一条炽烈的长线,仿佛把大海撕开了一道燃烧的裂缝。
轰——!
第一声炮响炸开,像九天滚雷砸进耳膜。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咆哮,海面被震得泛起一圈圈白色水纹。上百枚二十四磅实心铅弹呼啸而出,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哨音扑向港口。
炮弹落下,如同黑铁雨点。最前排的大板屋船首当其冲——木质船壳在巨力撞击下瞬间炸开,碎木横飞,像被巨斧劈裂的竹筒。一枚铅弹击穿船腹,从另一侧贯出,带起一蓬血雾和残肢;另一枚直接命中船首绘着的赤鬼像,木屑与红漆迸溅,赤鬼的头颅当场粉碎,仿佛连图腾都在炮火中哀嚎。
港口石堤被炮弹凿出一个个骇人的缺口。碎石与铁弹四散,像疾射的弹片。一名倭国士兵正举枪探头,炮弹擦过他的胸口,整个人瞬间被撕成两截,上半身在空中翻滚几圈,才重重砸进海水,激起暗红浪花。
岸边的木棚、货栈被弹雨扫过,屋顶被掀飞,梁木折断的爆裂声与惨叫混在一起。火绳点燃的碎木落到干草堆上,腾起熊熊烈焰,把夜色照得血红。热浪扑面而来,带着焦糊与血腥的刺鼻气味。
第二轮炮击紧随而至。炮弹掠过燃烧的船桅,击中石墙,激起一人高的碎石瀑布。墙头垛口像被巨锤砸碎的陶罐,轰然塌陷。碎石滚落,砸中下方奔逃的人群,骨裂声与哀嚎混成一片。有人被弹片划开脊背,血线喷出尺余,踉跄几步便扑倒在火堆里,衣角瞬间被火舌舔成灰烬。
港口的水面被炮弹激起密集的水柱,像沸腾的锅。破碎的船板、断裂的桅杆、残缺的尸体随波翻滚,被暗涌推来推去。火焰倒映在波纹里,仿佛整片海湾都在燃烧。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焦木与血腥味,令人作呕。
更远处的倭国士卒试图躲在石墙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炮弹穿透墙体,带着碎石与死亡呼啸而入。每一次爆炸都在夜色中撕开一道猩红的口子,照亮一张张扭曲而惊恐的脸。
炮声持续了整整一刻钟。当最后一轮齐射结束,港口已是一片狼藉:大板屋船或断成两截,或燃起熊熊大火,桅杆倾斜,帆布在火中卷曲成焦黑的蝴蝶;石墙千疮百孔,碎石与血肉混成暗红的泥泞。海风卷着黑烟与火星,在空中盘旋,久久不散。
残存的倭国士兵蜷缩在断壁残垣后,耳边仍回荡着炮火的余震。他们抬头,只见海面上那排黑影依旧巍峨,火光已熄,却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巨剑,随时可能再次落下。
硝烟在海面上铺开,像一层厚重的灰纱,把残阳都遮得血红。李强立在舵楼高台,单筒望远镜贴在眼前,镜筒里映出的倭国港口已是一副破碎的惨景。
第一轮炮击刚停,最外侧的两艘倭国大板屋船便已断成两截。船首高高翘起,像被巨斧劈开的木桩,断裂处木刺森然,黑褐色的船壳板向外翻卷,露出里面被震散的横梁与碎桅。海水从裂口汹涌灌入,船尾缓缓下沉,甲板上的木桶、竹筐、破帆布翻滚着滑进浪里,又被漩涡卷得无影无踪。
第二轮炮击紧随而至。港口中央那座木质栈桥首当其冲,二十四磅实心弹连续砸中桥柱,木屑迸溅如骤雨。桥身从中折断,像被折断的脊梁,轰然坍塌。桥下的三艘倭国货船被垮塌的桥体与弹雨夹击,船舷瞬间炸开巨大的豁口;其中一艘船腰被一枚重弹贯穿,船壳像纸糊般撕裂,海水从两侧同时涌入,船身发出沉闷的“咔啦”声,一分为二。断裂的船体在海面短暂地并立,随即各自倾覆,桅杆折断,帆布被火舌舔燃,化作一团团翻滚的火球,映得港口通红。
第三轮炮击把火力集中在码头内侧的泊位。那里原本停着倭国仅剩的几艘战船,此刻却成了最好的靶标。炮弹呼啸落下,一艘双桅船的船楼被直接命中,整片上层建筑连同舵轮一起飞上半空;船体失去重心,侧翻入海,桅杆折断时发出刺耳的“噼啪”声,像巨树在风暴中倾倒。另一艘较小的倭国巡逻船被连续两弹击中船腹,船板炸裂,海水从裂口喷涌而入,船头高高翘起,尾舵先没入水中,整艘船在短短数十息内便倒扣在海面,只露出焦黑的船底和折断的桅杆残桩。
炮声停歇后,港口已是一片狼藉。破碎的船体横七竖八地漂浮在水面,有的只剩半片甲板,有的船底朝天,像被掀翻的龟壳。断裂的桅杆、燃烧的帆布、散落的木桶与碎木片随波聚散,在海面上铺出一条混乱的残骸带。黑烟上升,被海风撕扯成扭曲的长带,久久不散。海水被血与油染成暗褐色,偶尔还能看到残破的船帆碎片在水面一沉一浮,仿佛在向远去的舰队作最后的挣扎。
李强放下望远镜,目光冷静而锐利。港口已失去任何可威胁登陆舰队的力量,残火在水中摇曳,像奄奄一息的萤火。他转身,对身旁的旗手淡淡下令:“保持航向,江户。”
舰队在余烬与浓烟中稳步转向东北,白帆鼓满海风,像一把缓缓合拢的巨剪,继续朝倭国的心脏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