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衣云被放出来的那日,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却又迟迟未落。
她站在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外,身形单薄,脸色是一种大病初愈后的惨白。
她的眼神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与和一丝更深重的惊喜畏缩。
没有马车相送,也没有只言片语的宽慰。
她几乎是踉跄着,沿着青石板路快步跑开。
她不敢回头,仿佛身后有噬人的猛兽在追赶。
沈府书房内,沈聿琛听着张副官的禀报。
“少帅,查清了。
传递消息的并非吴衣云本人,而是城西顺达信局的一个伙计。
此人是林守使早年安插的眼线,专门负责筛查复制一些看似寻常,却可能蕴含信息的往来信件的。
吴衣云的那封家书,内容虽无问题,但信封材质和寄出时机被那伙计判定为可疑,便用密写药水添加了物资调动的假情报,意图试探并制造混乱。
那笔汇款,也确是林守使通过柳次长关系操作的,意在混淆视听,并借此拿捏吴衣云,让她在必要时成为替罪羊。”
张副官顿了顿,继续道。
“林小姐……似乎并不完全知晓其父的具体安排,只以为是寻常的耳目。
那支发簪,是林守使的人设法放入吴衣云柜中,作为必要时构陷吴衣云或转移视线的证据。”
沈聿琛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在风中摇曳的残菊,面容冷硬。
真相水落石出,揪出了潜藏更深的钉子,也坐实了林家的不安分。
林家的手,伸得比他想象的还要长。
林晚晴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是天真被利用,还是心照不宣的默许?
他不愿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心底蔓延。
“处理干净。”
沈聿琛低声道。
“是!”
张副官领命,迟疑片刻,又道。
“那……吴衣云?”
“一个无足轻重被人当枪使的棋子罢了。”
沈聿琛摆了摆手。
“既已查清,随她去吧。”
张副官退下后,书房内重归寂静。
沈聿琛揉了揉眉心,他想起苏小妍那日平静的眉眼,想起她看似无意实则精准地将疑点引向吴衣云与林晚晴之间的关联。
她是否……早已窥见了这蛛丝马迹?
还是仅仅凭借着直觉与对人心敏锐的洞察?
他的目光落在那一方她遗落的绣着兰草的素帕上。
他伸手拿起,指尖拂过那细腻的针脚。
“不想再做糊涂人……”
他低声重复着她的话,眸色幽深。
与此同时,西院偏厢。
苏小妍正对着绷架绣着一幅寒梅图,银针穿梭,红线如血,在素白缎面上勾勒出嶙峋的枝干。
碧云悄悄将吴衣云被释放,以及查获信局内鬼的消息禀报给她。
苏小妍执针的手未有片刻停顿,只是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知道了。”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林守使老谋深算,自然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牺牲一个无足轻重的眼线和一颗棋子,保全他更大的谋划,是他的惯用伎俩。
只是可惜了吴衣云,一心攀附,最终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苏小妍绣完最后一瓣梅花,轻轻咬断丝线,将绣架稍稍推远些,端详着自己的作品。
红梅傲雪,孤艳清冷。
她端起手边微凉的茶,抿了一口。
林府内,林晚晴摔碎了妆台上所有能摔的东西。
华美的衣裳、精致的首饰散落了一地。
这期间,沈聿琛一次也未曾踏入林府。
他在忙着清理门户,整顿因林家眼线而略有疏漏的几处关节。
他周身的气息,比往日更加冷峻沉郁。
偶尔,他会驻足在西院附近,目光掠过那扇紧闭的月洞门,却终究没有进去。
这日午后,秋雨终于落了下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琉璃瓦,带来一阵深过一阵的寒凉。
苏小妍坐在窗边,听着雨声,手中捧着一卷《服饰源流考》,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
吴衣云……林晚晴……,还有她自己,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女子的命运,何其轻飘。
突然,一阵脚步声在廊下响起,沉稳而熟悉,停在了她的门口。
苏小妍没有动,依旧看着窗外迷蒙的雨幕。
门被轻轻推开,沈聿琛走了进来。
他没有穿军装,只着一身墨色常服,肩头带着湿意,发梢也沾着细小的雨珠,让他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些许难以言说的儒雅清俊。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沉静的侧影,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下雨了。”
最终,他只干涩地说了这么一句。
苏小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他带着湿气的肩头,平静道。
“少帅当心着凉。”
两人之间疏离而客套,如同对待一位并不熟稔的客人般。
沈聿琛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早就知道林家不安分,也知道吴衣云会被利用,是不是?”
苏小妍合上书卷,抬眸与他对视,眼神清亮如洗。
“我不是神仙,无法未卜先知。
我只是比旁人更愿意看清楚身边人的眉眼高低,听得懂话里的弦外之音。”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嘲弄。
“毕竟,活得糊涂,代价太大。”
沈聿琛被她的话刺得一痛。
他想起自己曾经对林晚晴毫无保留的信任,对苏小妍有意无意的忽视和伤害……
“所以,你便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的声音低沉。
“不然呢?”
苏小妍反问道。
“我若直言,少帅你会信吗?恐怕只会觉得我嫉妒成性,蓄意构陷吧。”
她说的是事实,沈聿琛无言以对。
书房里那日的对峙,他咄咄逼人的质问,此刻都成了响亮的耳光,回敬在他自己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