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里的天光渐渐亮了些,头顶透光孔洒下的银线从细如发丝慢慢变宽,最后竟能映出地上松针的纹路,连松针尖端的枯黄都清晰可见。老哑巴靠在石壁上歇了约莫半个时辰,脸色总算从苍白缓回几分血色,原本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些。他扶着石壁慢慢站起身,左腿还是有些发颤,却依旧先走到石缝入口,小心翼翼地撩开藤蔓一角往外看——外头的雾色已淡成一层薄纱,能看见远处的树干轮廓,山风卷着残雾掠过,连空气都比之前清爽了许多。确认没有追兵的影子,他才回头冲李云谦比了个“安全”的手势,枯瘦的手指还沾着藤蔓上的露水。
李云谦立刻站起身,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铁力木箱子上。铜锁上的“云”字在天光下愈发清晰,笔画间还残留着细微的磨损,显然是常年触摸留下的痕迹。他伸手摸了摸锁芯,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正琢磨着要不要找块石头撬开,老哑巴忽然走了过来,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小包。那小包叠得整整齐齐,他一层层打开,里面竟裹着根细铜丝——铜丝约莫手指长,一端弯成奇特的弧度,边缘打磨得光滑,显然是老哑巴早就为这把锁准备的,不是临时找来的物件。
“你早知道这箱子的锁能这么开?”李云谦惊讶地问,眼神里满是疑惑。老哑巴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枯瘦的手指捏着铜丝,动作熟练地插进锁芯。他的指尖微微颤动,却精准地找到了锁芯里的机关,只轻轻一转,“咔嗒”一声轻响,铜锁便应声弹开,落在枯草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原来这不是普通的钥匙,是老哑巴凭着经验磨出来的开锁工具,看他的动作,显然不是第一次用这根铜丝开这把锁。
李云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好奇,伸手缓缓掀开箱盖。箱盖与箱体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石室里格外清晰。箱盖打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陈旧的布帛气息飘了出来,那墨香不是寻常的油烟墨味,倒带着点松烟的清冽,布帛气息也没有腐朽的霉味,反而透着股干燥的草木香——显然这箱子一直被妥善保管着,即便藏在山里,也没让潮气渗进去。他低头一看,箱子里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绒布的边角虽有些磨损,却依旧柔软,上面整齐地摆着三样东西:
最上面是一本线装的旧书,封皮是深蓝色的绸子,绸子表面的光泽已经褪去,边角被磨得有些起毛,书脊处用棉线装订,线结打得紧实,能看出装订时的仔细;中间是一方巴掌大的玉佩,玉色通透得像一汪秋水,迎着透光孔的光看,里面竟没有半点杂质,玉佩正面刻着复杂的山水纹路,纹路细如发丝,连山间的溪流都刻得蜿蜒灵动;最下面是一个小巧的木盒,木盒比巴掌还小些,材质看着比铁力木更细腻,盒身雕着缠枝莲纹,花瓣层层叠叠,连花蕊都清晰可见,盒盖与盒身严丝合缝,显然是件精工细作的物件。
老哑巴的目光落在那本旧书上,眼神瞬间变得格外郑重,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他慢慢蹲下身,枯瘦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书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指尖在磨损的绸子上反复摩挲,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悲痛,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坚定。李云谦拿起那方玉佩,指尖刚触到玉面,就觉一股温润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那凉意不刺骨,反而像山涧的清泉,让人瞬间清醒。他仔细端详玉佩上的山水纹路,忽然发现,在光线下,那些纹路竟像是活的一样,随着他手持的角度微微流动,仿佛能看见山间的云雾在飘,溪流在淌。
“这玉佩……莫非是件古物?”李云谦忍不住开口追问,声音压得极低。可他的话刚说一半,老哑巴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眼神变得严肃,指了指那本旧书,又指了指他的眼睛,显然是让他先看书,别分心。李云谦会意,将玉佩小心地放回绒布上,双手拿起那本旧书,轻轻翻开第一页。书页是泛黄的宣纸,纸页薄却坚韧,边缘没有脆化,显然是用当年的好纸所制。上面用小楷写着字,字迹工整秀丽,墨色虽有些淡,却依旧清晰,开头第一行便是“云家山防图”五个字,字体比后面的注解略大些,透着股庄重。
李云谦心里猛地一动——云家?自己也姓云,难道这箱子和自己的家族有什么关联?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继续往下翻。书页上画着密密麻麻的地图,用墨线勾勒出山脉的走向、溪流的蜿蜒,还有几处标注着“山洞”“石缝”的位置,每一处都标得精准。地图旁边还有小字注解,用朱笔写着“黑石帮密哨——三人值守,寅时换班”“藏粮处——西侧山洞,入口覆藤蔓”“火药库——需钥匙开启,守兵五人”等字样,连值守的人数和换班时间都写得清清楚楚。
李云谦越看越心惊,这哪里是普通的山防图,分明是黑石帮在这一带的布防详图!小到密哨的位置,大到粮仓、火药库的所在,无一遗漏,甚至连帮众的巡逻路线都用虚线标了出来。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光绪二十三年秋,云氏族人勘测绘制,谨以此图护佑乡邻,荡平匪患。”光绪二十三年?那是三十多年前了,这么说,这地图是三十多年前绘制的,而绘制者,竟是和自己同姓的云氏族人。
老哑巴这时也凑了过来,他看着地图上一处标着“黑风寨”的地方,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手指重重按在“黑风寨”三个字上,又指了指自己胳膊上刚包扎好的伤口,最后做了个“杀”的手势——他的手指在空中划过,带着一股狠劲,眼里的悲痛几乎要溢出来。李云谦瞬间明白过来——老哑巴的伤,他之前对黑石帮的警惕,还有他不惜冒险带自己藏进石室,都和这黑风寨有关,说不定他的亲人、族人,就是被黑石帮的人所害,而这黑风寨,就是黑石帮的老巢。
就在李云谦想追问更多细节时,石室忽然传来“轰隆”一声闷响,头顶的透光孔里落下几块碎石,砸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两人同时抬头,就听见外面有人大喊:“里面的人赶紧出来!我们已经看见藤蔓动了,再躲着,我们就砸开这破石头!”
是黑石帮的声音!那声音粗哑,带着股嚣张的气焰,显然是已经发现了这里。李云谦心里一沉,刚想伸手把书和玉佩收回箱子,老哑巴已经抢先一步,将旧书和玉佩快速塞进他怀里,又伸手将他往石室另一侧推。李云谦顺着他推的方向看去,才发现松针堆后面竟藏着一道暗门——暗门的颜色和石壁一模一样,边缘被松针遮住,若不是老哑巴指引,根本发现不了。暗门只有半人高,需要弯腰才能进去,门后隐约传来风吹过的声音,显然是通往别处的生路。
老哑巴做了个“你走”的手势,自己则拿起放在地上的短刀,刀柄握得紧紧的,指节泛白,一步步挡在了石缝入口前。他的左腿还在发颤,却依旧站得笔直,像一棵倔强的老松,眼神里满是决绝——显然是想留下来断后,为李云谦争取逃跑的时间。
“不行,我跟你一起走!这暗门说不定能容两个人通过!”李云谦急声道,伸手想拉老哑巴。可老哑巴却用力甩开他的手,摇了摇头,又把他往暗门推了一把,嘴里“啊啊”地喊着,声音比之前大了些,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铁棍砸击巨石的“砰砰”声,每砸一下,石室就晃动一下,碎石不断从头顶落下。暗门后的通道里,风的声音更清晰了,显然再耽误下去,两人都走不了。
李云谦知道老哑巴的脾气,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他咬了咬牙,将怀里的书和玉佩抱得更紧,冲老哑巴深深鞠了一躬——这一躬里,有感激,有愧疚,还有承诺。随后,他不再犹豫,弯腰钻进暗门。刚进入通道,就听见石缝入口传来短刀出鞘的“唰”声,还有黑石帮众的怒骂声:“老东西,还敢反抗?看我们不剁了你!”“别让里面的小子跑了,他怀里肯定有那箱子里的东西!”
李云谦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脚步,只能顺着通道快步往前跑。通道里一片漆黑,他只能凭着感觉往前冲,膝盖时不时撞到石壁,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丝毫不敢放慢速度。怀里的书和玉佩硌着胸口,却像是带着老哑巴的温度,提醒着他不能停下。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带着这些东西逃出去,一定要查清云家和黑石帮的恩怨,更要为老哑巴报仇,绝不能让他白白牺牲。
通道里的风越来越大,隐约能听见前方传来水流的声音——有水流,就说明离出口不远了。李云谦咬紧牙关,加快脚步,黑暗中,他仿佛能看见老哑巴拿着短刀和黑石帮众搏斗的身影,也仿佛能看见三十多年前,云氏族人绘制地图时的专注。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力量,支撑着他在黑暗的通道里,一步步朝着光亮的方向跑去。